南宫夫人？江蓠一惊，转头看向南宫珝，他正靠在榻上，朝那宫人挤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难为姐姐惦记着，我尚未用过早膳，拿上来吧。”

名叫初雪的宫人笑吟吟送过去，道：“夫人知道您病着，特地备了几样清淡的点心，您先用着，若还想要，就吩咐人去和夫人说一声。”

小内监们忙收下点心，初雪也领着众宫人退下。江蓠迷惑地看着那几名宫人，她虽不知宫里的规矩，却知道南宫珝被俘虏在此是因为燕国降于魏，那这南宫夫人，想来就是燕国那位被俘虏至此的公主了？

她思量间，南宫珝已经趿着鞋子下了地，接过一个小内监手里的食盒：“我正饿了，不用摆上了，先拿过来给我尝尝。”

他毫不讲究，开了食盒随手夹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这动作放到别人身上实在有些粗鄙，可放到他身上却是优雅中带着几分不羁，十分赏心悦目。江蓠看着他发了一阵呆，内心不由感叹这人不愧是出身皇室。她胡思乱想着，又低头斟酌起笔下的药方，一道思绪突然从脑中划过，她猛地站起来，冲到南宫珝身边就打落他手里的点心。

“让我看看！”

她不等南宫珝回应，掰开点心闻了闻，又尝了一口，多年的训练使她的味觉异常敏锐，丝毫没有落下清甜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味。昨日的疑惑全解开了，难怪没人查到南宫珝所服的毒，原来是靠他那个做了宫妃的姐姐。江蓠抬头冷冷瞪着南宫珝，对方却理直气壮地回视她，她心里腾起一股火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掐着南宫珝的下巴就塞进他嘴里。这套动作来得突然，南宫珝身子又发虚，呛了两口还是把药咽下去。

“这是什么！”他伏在锦被上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怒气冲冲质问江蓠。

“清虚引，算是毒药，不过现在服了能保证你晚上不再呕血。”

空气中陷入一丝诡异的安静，南宫珝僵硬地撑起身子，眼珠子却根本没有从江蓠身上错开，他沙哑着嗓子轻声道：“你都看见了？”

江蓠没有听清，正想靠近些听他再说一遍，他突然抓起搁在地上的食盒，整个朝江蓠身上扔过去。江蓠忙侧身闪开，食盒蹭着她的衣襟飞出去，掉出来的点心滚了一地。方才的安分仿佛都是假象，南宫珝把烛台、香炉、瓷瓶一个个往外丢，小内监们过来查看，全都被他吓住。

“滚！都给我滚！别盯着我看！”

内监们不敢招惹，纷纷照他说的退出去。南宫珝怒喝着，手边能扔的东西都扔了个遍，连帐子都被他扯下半截，最后伏在榻上喘息。他恨透了，什么天之骄子，什么天潢贵胄，现在他的丑态、他的不堪，天下谁人不知？连这些低贱的宫人与内监都在日日目睹他最屈辱的一面，他恨不能把他们都杀了。可天下那么多人，他怎么可能杀遍？能杀的只有自己罢了。

“闹够了？”见他终于安静下来，江蓠这才出声。她这会儿正坐在南宫珝扔了一地的锦被上，乌溜溜的双瞳静静看着他，“方才给你服了清虚引，你夜里可能会发烧，现在应该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会儿。”

“别命令我！别可怜我，跟你父亲一个样！”南宫珝怒吼着，摸着手边的东西往外丢，可榻上只剩一只玉枕，他手上无力拖不动，玉枕半斜着掉在他脚边，发出一声闷响。

“我不可怜你，否则干嘛还要收诊费？”江蓠起身把玉枕抬回榻上，“我也没想命令你，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睡觉。”

“呵……”南宫珝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无尽心酸，“我这般残破之身，有什么资格高枕无忧？”

“我这几日就能给你治好，你还残破什么？”江蓠又抖了抖地上的锦被，扔到南宫珝身上，“我倒不明白，那个暴虐无道荒淫无度的皇帝还每日高枕无忧的，你没什么错处，这么没完没了折腾自己是做什么？”

“暴虐无道？荒淫无度”在未央宫里呆得太久了，南宫珝几乎快要忘记这个词。宫里哪有人敢这么说？他耳边所闻，哪个不是歌功颂德？

可眼前的小小女童却浑不在意，仿佛只是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我入了长安城，觉得长安确实民不聊生，入了未央宫，更觉得秦昭残暴。你不杀他，杀自己做什么？”

她又捡起地上掉的点心，把它们丢回食盒：“你的姐姐不给他下毒，给你下毒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