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家小娘子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意,池愉终是把反对的话给吞了下去。
清宁县城离池柳村只有十几里地,两人骑着马,便是不疾行,也不过两刻来钟便到了。
入城后,依律平民不可再骑马上街。
池愉只好牵着马,领着谷鸢先去县学。
进了县学,池愉正要把马牵去马棚安置,便听到有人唤道:“无厌兄,你来得正好,教谕大人刚在寻你。”
谷鸢闻声望过去,只见来人是个年方弱冠的青年郎君。
这位郎君虽然身量没有池愉高,却也十分挺拔,而且此人那怕只穿寻常青衫,也从里到外都透出一种文质彬彬的儒雅。
池愉瞧见来人,当即向谷鸢介绍了一句道:“这是县学的助教司先生。”
言罢,池愉又笑道:“卓光兄,这是拙荆谷氏。”
“在下姓司,名昭,字卓光,谷娘子便与无厌兄一般唤我卓光就好,不用先生长、先生短的,太生分了些。”司卓光笑着客套道。
谷鸢赶紧含笑福了一礼,并没有多言。
池愉介绍完双方,才问道:“教谕大人寻我何事?”
司卓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只是他却又皱眉道:“今日一早来了一位贵人,虽然年岁不大,却看着很是不凡,教谕大人是拜见过贵人后,才说要寻你的。”
听了这话,池愉与谷鸢皆是眼眸一凝。
年青的贵人?
县学教谕虽然官职不高,却是见到县太爷,也不用行跪拜大礼的……这里司卓光用的是【拜见】,而不是【见】,一字之差,却寓意深远。
司卓光提点到位,也不再多话,只好心的问:“那无厌兄先去寻教谕大人回话,我帮无厌兄安置马匹?”
池愉点头谢道:“有劳卓光兄了。”
把马交给司卓光后,池愉便领着谷鸢往南角一处院落走去,并垂着头小声叮嘱她道:“这院落一共住了八位教员与书役,我只分到了一间厢房,你在里休息,不要随意走动,以免扰了他人。”
两人正说着话,谷鸢却突然感到背上一凉……就似在野外时,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
她下意识的四处张望,没曾想,却看见了一位让她意想不到的人——江城郡王谢琥。
只见谢琥蓦然抬眸,轻飘飘的看了她与池愉一眼,神色十分冷戾。
谷鸢心里瞬间一沉,整个人都在发懵!
虽然谢琥没有穿代表皇族身份的服冠,只着了一袭骑装,看着就似普通的富家少年郎一般。
可堂堂郡王,乍会轻装简从来这偏僻小城?
何况谢琥不是一个喜欢文教之人,无缘无故怎么会来县学?
算下来,这一年的谢琥还只有十六岁,没有她记忆中那般高大,却也和记忆中一样,清亮的凤眼总是半眯着,透出几分凉薄的淡漠。
谷鸢不知道,其实谢琥这会内心并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他抿着唇,强压下内心的不悦,对随从道:“小五,过去问问。”
谷鸢这才注意到一侧的小五……心里有些酸涩。
谢琥身边原有十六个近卫,皆是好手,依着年岁排的名。
但在前一世,与她相熟的,只有小五与阿拾。
就谷鸢出神的这瞬间,小五已经提着大刀,拦到了池愉面前问道:“来人可是池解元?”
池愉应了一声,很客气的应道:“在下池愉,不知贵客寻某有何事?”
闻言小五笑眯眯的回道:“我家主人想请池解元一述。”
池愉转而望向了不远处的谢琥笑了笑,似在等他述话。
谢琥却半晌没有回应,只是怔怔的发了会呆,才慢条斯理的问:“你……小娘子看着很是眼熟,以前见过?”
谷鸢听了这话险些软倒在地!
池愉看出她的失态,以为她是被谢琥的失礼给吓着了。
他立即将她拉到身后,又眯着眼眸打量了一会谢琥,才冷脸应道:“拙荆胆小,鲜少见外人,想来是公子认错人了。”
应答之间,池愉与谢琥不禁互视了一眼!
只是一瞬间,两人都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防备与不喜!
在谢琥不动声色的威压中,谷鸢只感到心跳飞快,脑海里全是翻涌的思绪。
她不想因一张脸,这辈子还被谢琥惦记!
他是皇族,寻常人招惹不起他,她更不想因他毁了这一世的生活……
所以谷鸢瞬间决定,趁着谢琥没有表明身份,赶紧走。
因此她扯了扯池愉的衣袖,强做镇定的与他商量:“你的屋子是哪一间,我想先进去休息,可以吗?”
池愉‘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钥匙,递给谷鸢道:“左廊下第一间,上面挂着一枚兰花铜丝锁。”
眼看着谷鸢要走,谢琥的手无意识的伸了伸,只还没做出动作,便看见拦在身前的池愉……这让谢琥蓦地清醒了不少。
池愉审视着谢琥,尽量平静的问道:“不知道贵人寻我何事?”
谢琥深吸了一口气,终是缓缓道:“我听说先生有大才,特来请教一二。”
谷鸢连头也不曾回,只捏紧钥匙,飞快的冲进小院落中……
直到听见池愉与谢琥两人的对话声越来越小,她才算能将心放下了几分。
这时候,谷鸢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一直在抖。
甚至走到池愉的屋子前,因为哆嗦的厉害,她拿着钥匙都半晌探不进锁眼。
谷鸢捏紧钥匙,咬着唇,深吸了几口气,总算勉强定住了心神,这才将钥匙对进了锁眼。
打开门后,谷鸢一入屋内,便赶紧将门闭紧,全身无力的靠在门上,慢慢软坐在地。
她是真的没想到,一看见谢琥,那些以为已经忘却的种种往事,竟骤然间都浮显了出来……
上辈子,她是章和十年才入的江城郡王府。
第一次见面时,谢琥刚从外面狩猎回来,手里提着一把长弓,带着几个侍从漫不经心的穿过长廊。
彼时,她只是一个在王府中服役的罪奴,看见他来了,赶紧跪伏在地行礼。
谢琥从她身边经过,弓尾正好勾起了她的一缕长发。
她吃痛的轻嘶了一声,谢琥这才垂下眼看了她一眼。
当时他说的话,也和今天差不多。
他说:“咦,这小丫头看着有些眼熟,怎么进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