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秦之易在秦家宅子过夜,自18岁以后,他很少回来住,偶尔抽时间回来吃吃饭,陪二老唠唠嗑。今天和父亲理论了几个小时,实在太累,回到自己的东厢房倒头就睡。
秦家宅子位于皇城根脚下,是座三进四合院,900多平米,经过重新改造,外墙古朴大气,内里装修简约文雅,里面有不少老物件,都是秦家祖上留下的,有些是后来花高价从国外买回来的古董。按照祖上的规矩,正房为客厅,两个耳房分别为书房和主卧及卫生间,由当家人秦衡夫妻住,秦之易则住在东厢房,一室一厅一卫,其他房间分别作为收藏室、客房、厨房、卫生间、餐厅、佣人房等。
如今,秦家三代单传,人丁不旺,宅子里空荡荡,没什么人气,因此林飞颜一家每周末都会来秦家宅子里住两天,他们住在西厢房。
秦之易不回家住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上大学后想过集体生活,工作后想要有独立空间,而是18岁以后,在宅子住就会做梦,同一个梦,一整晚一整晚的做,梦里光怪陆离,却又有几分真实。
梦里出现一个小女孩,风吹裙摆,眸光幽远宁静,远远地看着自己,他想伸手去抓,女孩突然转身,背上插满尖刀,一片血色沾染衣裙。
这夜,秦之易又做了一整晚的梦,却和之前不一样,一位长裙少女,站在黑暗中,眼睛泛着荧光,对自己招手,他想伸手,一道光劈入,女孩灰飞烟灭,他满手是血。
梦境虽然改变,但都看不清女孩的脸,秦之易不知道意味着什么,醒来满头大汗。
因为梦并没有影响到现实,这些年秦家顺风顺水,因此,秦之易也没多想,起床洗漱吃饭上班。
现在已经6月底,按照秦衡的命令,他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全身心投入易资本的工作中,把未了的投资心愿了了。
……
易资本总经理办公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粗口,这汩汩沸腾的火爆场面,让门外秘书室的秘书们气都不敢出。
办公室里,两个英俊的男人,一个坐在办公桌前泰然处之,一个站着来回走动,坐立不安。
十多分钟过去,秦之易没再出过声,聚精会神看电脑屏幕处理公事,表情严肃。
还没闹累的江佑硕站在书架旁,了无兴致地扒拉着书架上的书,想制造一些声响,撒气也好,引起他的注意也行。
只可惜,秦之易留他江佑硕一个人在战场,燃尽硝烟,江佑硕忍无可忍,侧头看秦之易,哀怨:“老爹真残忍,你好不容易脱离他的魔爪,又被抓回去当小鸡仔,这公司怎么办?”
江佑硕一直称呼秦衡为老爹,秦家与江家是世交,两家的独子一起长大,互称兄弟,因此,对对方的父母称呼甚亲昵。
“不是有你吗?”办公桌那边传来声音,语气平静。
江佑硕扶额,靠在书架上唉声叹气:“秦之易,你就是个怂包……”秦之易要真回了秦氏,他一个人撑不住,骂骂他发牢骚。
秦之易眉头微蹙,点击鼠标的手一顿,转而“嗯”了一声。
说秦之易是怂包都没有激怒他,让江佑硕大跌眼镜,他随手将文件插入书架,走近秦之易,愣是把桃花眼给瞪圆了,不可置信地说:“你居然认怂,千年不遇啊!别动,我得拍下来,记录这个重要时刻。”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说完,忙掏出手机狂拍。
秦之易被人这么拍,自然拿手去挡脸,江佑硕不放过他:“给我一个360度全身无死角。”举着手机,从头到脚地拍。
秦之易被他惹怒,拍了桌子,嫌弃道:“拍这么多,拿回去做蜡像呢?你那个mcn机构计划书还想不想过了?”是的,威胁他。
“我这也是为mcn积累实拍经验。”
半个小时前,江佑硕就在为这事跟秦之易掰扯,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他投资,只是秦之易根本没上心,完全没理他。
这会儿他倒是提了这么一句,江佑硕立刻兴奋起来,两眼放光。
“我计划书放哪儿了?”想起计划书不知道刚扔哪里了,一顿好找,才在书架上找到,他猛一抽出,连带一本相册从书架跌落,一张照片露了出来。
江佑硕的目光被照片吸引,神情古怪地看了眼秦之易,问:“这……是林妹妹?你拍的?”
他不大相信,举着如获至宝的照片,走到秦之易跟前。
照片里是一个十二三岁女孩的背影,扎着高马尾,天蓝色的连衣裙,只是照片略显模糊,看不太清是谁。
“嗯,我拍的,不过不是她。”秦之易翘着二郎腿,看了眼照片。
“你技术不行啊,拍这么虚。不过……看背影就知道是个销魂的美人儿。”江佑硕不忘嘲笑两句。
这逗比居然敢嘲笑他摄影技术不好,秦之易瞥他一眼,沉声道:“拿硫酸洗洗眼睛,哪儿销魂了?这叫虚焦,懂屁!放回去。”
“给我说说,这谁啊?”江佑硕端着照片,又仔细研究起来。
秦之易姿势慵懒,提醒他:“你演了一下午暴躁苦情戏,就为了催我给钱,这会儿却被这张照片卡了脑门,我倒好奇,江公子,你这会儿是想要钱啊,还是想知道是谁?”
“都想。”江佑硕顿了下,陪着笑。
“只能选一个。”秦之易从他手中抢过照片,命令道。
江佑硕挠头,忍了忍,“那先说mcn的事。刚说到哪里了?”
尽顾着演戏,倒是忘了正事,连说到哪里都记不住。
秦之易不忍开口提点:“投资mcn机构的事,你说凭咱两集邮的眼光,为啥不弄个网红经纪公司。我可提醒你啊,别拉我下水,是你集邮,我可没有。再说,你那眼光,那些个前女友,那长相那身段,像搞批发似的,清一水地来自思密达流水线,复制粘贴。”
原来秦之易全听进去了。
江佑硕这会儿有些乐了,一屁股坐在秦之易对面,煞有介事:“嘿,易哥,我搞批发,你搞定制,咱们互补好基友搞mcn稳赚不赔。你可别谦虚,你挑姑娘的水平有目共睹,这就是证据,哪位仙女愣是美的让你手抖,给拍虚了?”
他指了指秦之易手中的照片。
秦之易仔细看照片,记忆回潮,思绪飘远,一时将江佑硕晾在那里。
许久,江佑硕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思春啊?想什么呢?”
他回神,挑眉道:“这仙女,你认识……猜。”
江佑硕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这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样子,不是林飞颜,难道……你瞒着我藏了个初恋啊?”
江佑硕一直认为,秦之易见到林飞颜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但碍于表哥表妹这层关系,他没有表白过。这件事,只有江佑硕一人知道,他是在秦之易某次喝醉的时候,听到过几句他说自己喜欢林飞颜这类的话。
之后,秦之易自己找的女朋友几乎都是按照林飞颜的样板来挑的,大眼睛,身材娇小,爱穿连衣裙,喜欢将头发高高扎起。
江佑硕这么一问,秦之易自己却迷惑,藏着初恋?!
林飞颜十二岁那年,秦之易第一次见到她。
秦之易陪舅舅去提亲,娶林飞颜母亲。
按照林飞颜母亲的要求,要按初婚大办一场,虽是她二婚拖儿带女,但止不住他舅舅硬是要娶这位半老徐娘,顺便乐呵呵当上便宜老爸。
按照秦家的家世,秦之易自己的亲舅舅不会讨不到老婆,但命运弄人,舅舅出了一场车祸,失去生育能力,还去了一条腿,林飞颜母亲当时做他的护士,一点也不嫌弃,细心照料伺候他,两人因此日久生情,一来二去就定了情。
秦夫人不好说什么,有人能照顾弟弟下半辈子,解了心头的遗憾,只能点头答应这门婚事。
那会儿秦之易刚上大学,迷恋摄影,都说一入摄影穷三代,但他任性使劲造,反正有钱造不完,什么贵买什么,走哪拍哪。车队开到高速公路,半路遇上大堵车,停了半小时没动静,急坏一车人。
秦之易年轻,率先下车,跑到前方探情况。
跑了大概一公里,走近车祸中心,秦之易突然胸闷气短呼吸不畅。
眼前十几辆车横七竖八,耳朵里夹杂着惊恐声、哭泣声、痛吟声,血肉横生的场面混乱不堪,鼻尖充斥着鲜血的铁锈味。
他活了十八年,没亲眼见过车祸惨状,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来,拼命张嘴呼吸,却一点空气都吸不进来,用力过猛,扶着防护栏张嘴狂吐,吐到胃倒空,吐出了血。
此时,眼前伸过来一张纸巾,秦之易颤抖着手接过,擦了擦嘴角,试图努力抬头看去,因吐的过猛,视线有些模糊,定了几秒,一张女孩的脸逐渐清晰,十二三岁,面容清秀,眼睛透亮,眼神沉静。
静得让秦之易如落太空。
只是下一秒,耳朵一阵嗡鸣,几乎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女孩睫毛忽闪忽闪的拍打声。
扑哧……睫毛拍打声停止,那个清亮的眼睛突然消失,女孩转身留下背影。
秦之易奋力睁眼,抠着难受的胃部,抬直身体,在女孩即将消失的时候,他奋力抬高胸前的相机,拍下女孩的背影。然后,眼一黑,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他躺在秦家宅子里,已经过去三天。
醒来第一眼,入眼的便是十二岁的林飞颜,站在房间窗边,面对他微笑。
这是秦之易与林飞颜的第一次见面,她穿着素白连衣裙,裙角随风飘扬,似曾相识。
……
“易哥,易少……”
秦之易从江佑硕的叫声中回神,攥紧手里的照片,朝他冷哼一声,问:“你……猜到没?”
江佑硕摇摇头。
秦之易掏出几张红票子扔桌上,抛下一句:“买十斤核桃补补猪脑,再买十斤枸杞狠狠补下你的狗眼,爷先走一步。”
然后,大跨步走向门口。
说他没眼光就算了,还拐着弯骂他蠢,江佑硕骂咧咧喊了句:“不是,项目的事还没有说完呢……”
办公室门口,某人丢下一句:“我话撂这儿了,明儿中午12点前,你要能猜到这女孩是谁,我立马投钱捧你的网红流水线。”
“你丫的说话算话。”
秦之易坐进车里,将照片放进储物格,打开手机查看电话和信息,有个姑娘三天都没联系她,衬衫要洗这么久的吗?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忘记要她的电话,应了那句老话:泡妞场里翻船。
想了想,摸起手机,按了个号码。
电话那头,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来:“哥,你找我?”
秦之易:“嗯,你那同学叫什么……安呢,黎安呢,电话多少?”
“哦,我找找看……你要她电话干嘛?”
“找她有事。”
林飞颜犹豫片刻,轻声轻语:“哥,什么事呀?我能帮你转达吗?”
一阵沉默,林飞颜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秦之易在忍着火,他向来不喜欢被人管着问东问西,林飞颜只有迁就,强忍酸意,报上号码。
“挂了。”
秦之易利落挂了电话。
……
黎安呢睡得昏天暗地,突然手机铃声大作,她没睁眼,下意识摸到手机接听,一声魅惑的叫声传到她的四肢百骸。
“黎安呢……”
这觉醒了一半,仍有些迷糊:“谁啊?”
“我,秦之易。”电话那头淳厚男声,铿锵有力。
黎安呢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迷糊中听到这个名字,立马精神:“谁……秦之易……啊,你好。”
“这大白天的,还在睡觉啊,昨晚偷鸡去了啊……”
黎安呢摸索着下床,脚刚触地,听到这么一句,怼回去:“嗯……摸狗也不管你事。”
这姑娘不撒娇不娇嗔,直接顶着他的话回,玩成语接龙似的。
“我在你宿舍楼下,下来。”语气不容拒绝。
“干嘛?”
“下来!”
“唉,能不能不要这么兴师动众让我下去,在贝尔的伟大发明里也能说明白一件事。”
这姑娘说话拐着弯逗他呢,秦之易哼笑:“我有事要说,关乎生死,贝尔不管用,乔布斯复活都没用,下来,否则,后果自负。”说完,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