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时间尚早，两人窝在沙发里看书。从进门到现在，他似乎对她有所忽视，为了弥补，秦之易将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安静与她独处。

客厅暖明灯光下，黎安呢头枕在秦之易的腿上，虽是被他强按着，腿有些硬，枕着不舒服，但她并不抗拒，她知道：更近一些，更明一些。

她将书放下，抬眸，他低眼，两人就这样对视，一秒、两秒……五秒，她想看穿他，自顾自探究起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他刚刚说的一辈子是什么意思？

可他的瞳孔里只能看见自己，渺小不清。

盯着他看了几秒，她确信自己想融入他的世界，想并肩前行，或许也想一辈子在一起，咧嘴笑了笑。

秦之易单手搭在沙发背上，另一只手轻轻梳着她的发丝，一根一根，似要数清楚，见她笑，他也笑了起来，两人就莫名其妙笑了一阵。

秦之易突然问：“你笑什么？”

黎安呢：“没什么，就是想笑。你呢？”

秦之易挑眉：“看你笑，觉得你好笑而已。”

呵呵……让你笑我……

黎安呢干脆将书盖住脸，闭目休憩。

不过几分钟，她似进入浅眠，怕她睡着着凉，他俯首在她耳边问：“换本有营养的书看？”

夜晚，偌大的空静客厅，发出一点声音，都似有回声不绝于耳，更何况如此近距离，耳膜都快被他震破。

她猛睁眼，将脸上的商业杂质拿开，问：“什么书有营养？”

他伸手够起茶几上的《浪潮之巅》，递给她，轻声说：“念几段来听听。”

她将手中的书随意翻开，一大段话映入眼帘，她朗声诵读：“……在极度商业化的今天，科技的进步和商机是分不开的……”

想到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对商业和技术的畅快交谈，他们不避讳谈资本，谈技术，谈商业模式，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她抛砖引玉，他耐心扩展她的思维，似乎他们两在公事上有着天然的默契。

秦之易突然打断，说：“对，就是这句。”

她放下书，疑惑问：“怎么了？”

秦之易两眼放光，道：“这句精辟，我那点难事有解了，只是……”

秦之易说话的时候，将她的头挪了点位置，刚那个位置被她压得，微微有些发麻。

“秦氏之前的投资出了些问题，在技术性不高的重资产领域投入太多，我想调整，专注科技型的投资，例如智慧医疗、互联网平台、人工智能等新兴科技，提升产品及服务。”

“那不挺好吗？”

“你看，你都认为是好事，可还是受阻了。因涉及几个老董事的利益，他们反对，这倒不算什么，少数服从多数，董事会投票应该可以通过，只是……”

“什么？”

“秦董有一票否决权，哎！他没想通，还很犹豫。”

当父亲的不帮儿子，那一定是牵制的因素太多。

黎安呢实在好奇，眨巴着眼睛问：“你从小到大，有说服过你爸吗？”

她的问题，让秦之易出神了好一会儿，片刻后，他慢慢摇头，语气里满是挫败：“没有，他是老顽固。”

还真没有，他秦之易终究是做儿子的，有过反抗，大多反抗无效，最终还是妥协。

黎安呢笑：“以前我妈胃不好，还一日三餐吃稀饭，我劝过她很多次，她不听。后来，我带她去了趟医院，挂了个老专家号，让老专家从内到外说了她一顿，现在她只偶尔吃稀饭。他们这个年纪，会接触新鲜事物，却很难被新观念改变，如果没有感同身受、没有权威说法，是不会变的。”

这个举例，秦之易深有体会，儿女永远无法说动父母，摇摆他们的意见。但涉及商业，不那么简单。

他问：“所以呢？”

黎安呢坐起身，盘着腿坐在秦之易的面前，说：“所以，不要试图用年轻人的观点去说服长辈，我们老是看赚不赚钱，秦董未必这么想。我想，秦董不是不想，只是没有找到兴奋点，如果让他感受到，新技术除了权威，在年轻人市场升值空间巨大，同时还可为中老年服务，会不会更容易一些？选这样的轻资产项目先期投入，尝到甜头，后面的转型会轻松一些吧？”

的确，他急于用说服的方式，介绍新技术有多好，有多大钱景，却忘记以父亲秦衡如今的身份地位，赚多少钱，早已不是他所追求的，他更想抒发情怀，回报社会。

秦之易看着她，灯光下姣好的面容，越发清丽，他想起高速路上十二岁的她，ktv门口二十一岁的她，还有易资本落地窗前，和他一起看车水马龙的她，还有今晚……这样的呢呢，很纯净很美好！

被人直直盯着，有些不知所措，黎安呢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秦之易吻了吻她羞红的脸，说：“很美。”

……

晚上十点，秦之易送她回寝室，关门没走几步，他拉着她的手折回，说：“拿你手指用一下。”

黎安呢疑惑间，右手食指被秦之易按在智能锁上，他说：“好了，以后我家，你出入自由，高兴吗？”

呵呵……

黎安呢调笑，问：“不怕我偷东西？”

秦之易搂过她的细腰，厚颜无耻地低声细语：“我都是你的，哪有偷一说，随便出入、随便拿、随便用。”

“……”

本想等来她的夸赞，夸他大方，没想到得了一个白眼。

……

秦之易出差一周，黎安呢全身心投入秦氏集团媒介对接工作，她主要负责互联网媒体的投放，之前王奈奇带过她一周，现在已能独立应付。

上午，刚结束与一家公司的会谈，回到座位，电话打了进来。

她拿起座机：“喂，您好！我是黎安呢。”

“黎小姐，麻烦你上68楼一趟，现在立刻。”

电话里的女声清亮甜美，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女。

愣了半秒，她回：“哦，好，马上来。”她匆匆上楼，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68楼，秦氏集团的顶楼，这里是董事长的办公室，大部分普通员工从来没有上来过，而她黎安呢才来几天，就有次荣幸。

然，也可能是不幸。

董事长为何找她？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知道了自己与秦之易的关系。

电梯门开，黎安呢悬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女秘书模样的美女听到电梯门开的声音，起身迎她，伴着微笑：“黎小姐，你好，董事长在里面等你。”

美女边说边按智能门铃，里面很快接听，秘书说：“秦董，黎小姐到了。”

“让她进来。”中气十足的男声，却透着肃杀之气。

滴咚一声，门锁开，美女秘书推门，“请进。”

待黎安呢进入，美女秘书从外把门合上，屋内只有她和秦董两人。

秦衡坐在巨型办公桌后，扶着老花镜摆弄笔记本电脑，他抬眸看了眼，眼神里一丝光一闪而过，淡淡地说：“坐。”

她在办公桌对面坐下，礼貌回：“谢谢秦董！”

黎安呢坐在柔软的椅子里，这把椅子后背很高，她人坐下去，整个身体被挡住，从后面看，看不出有人坐着。像被椅子包裹住，安全感袭上心头，她深呼吸，将紧张压了压。

秦衡说了一个“坐”字之后，没再吭声，而是皱着眉摆弄电脑，似乎和电脑过不去，敲敲打打半天。

黎安呢近距离仔细端详秦之易的父亲，虽然他微微低头，但是五官还是能看清，他的耳朵和秦之易一样，耳垂大，鼻子一样直挺，鼻头有些肉，至于其他，好像不像，特别是嘴唇，秦之易是唇角勾起的薄唇，而他是平实的唇。

儿像娘，不像秦董，那秦之易的母亲绝对是个大美人。

许久，秦衡重重合上笔记本电脑，扔到一边，喝了口水，表情严肃问：“黎小姐是秦副总招进来的？”

他没有称呼“我儿子”，而是用了官方的职位称呼秦之易。这句开场白，给黎安呢来了个下马威。

黎安呢坐直身体，极力克制慌乱，答：“是。”

“他动用自己的职权，招一个实习生进来，还给了你同级员工三倍的薪资，这事你怎么看？”

秦衡这话问的，就像是警察问罪犯，你同伙带你犯罪，你怎么看？

黎安呢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

“胡闹！”

秦衡眉毛竖起，显然怒了，道：“他还没上任，就整出这样一件事，让人话口舌。我不管你和他什么关系，你马上收拾东西走人。”

这样的训斥，让黎安呢无地自容。

她眼里满是水汽，的确站不住理，回：“好，我知道了。不过……”

听她说“不过”，不过什么？秦衡刚放下去的眉毛，又竖了起来。而黎安呢却似乎从他脸上，看见转瞬即逝的一点笑容，她没有眼花，确定那是笑容。

她壮着胆子说：“秦董，我是秦副总招进来的，要离职，需要他同意，另外我的直管领导是王奈奇，我也需要先通知她，得到他们的同意，我才收拾东西。”

哟，这话说的，他这个董事长像白当了一样，裁掉一个实习生的权利都没有，秦衡两条眉毛拧巴成一条。

黎安呢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还有，秦董，这份工作我是靠关系进来的，但是之后我的工作表现，相信我的领导和同事都看在眼里，我没有出过错，公司要裁，需要给个说法，给我定高薪的是秦副总，公司人事流程当时都通过了，所以……”

秦衡拧着的眉毛换了个造型，一高一低，气得手抖，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片子，威严之下，脑子还能如此清醒，说话逻辑毫无毛病，小看她了。

“不如这样吧！”

黎安呢找准时机，打算讨价还价，总有中庸之道，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嗯？”秦衡疑惑。

“之前高薪，情况特殊。您也知道，就我和王经理两个人帮秦副总做前期工作，工作量很大，经常加班，周末无休，事儿办得不难看，还通过了董事会，这算加班薪资不为过吧？现在算并入正轨正常上班，我可以接受正常实习工资。如果您现在赶我走，人家会笑话秦氏的。”

这是拐着弯说秦氏过河拆迁呀，秦衡被她这说法逗笑了，刚笑出声，又强憋了回去，差一点破功，眉毛拧到额头上，他瞪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儿子什么关系，秦氏杜绝办公室恋情。”

这次孤注一掷大胆猜测，自己儿子二十七八岁，头一次给人走后门，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由不得他不想两人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如果真有这条规定，那她真没立场待下去，她理亏，心里不服气，小声呢喃：“我们没在办公室谈。”

“那你们在哪里谈？壹号公寓？他带你回去了？”

秦衡一机灵，三连问，直接撂倒黎安呢，她真的对秦之易同情万份，亲身感受到他无法说服老顽固的挫败感。

等等……不对啊，他怎么知道的，自己和秦之易的关系没人知道啊！顶多是有人猜测……林飞颜？赵菲？

没有真凭实据，她本可以不认，要认也让秦之易自己去认。就像明星谈恋爱没被狗仔拍到，一律不认一样，这招是保护艺人的媒体公关方法之一。

可被秦衡这么一诈，她间接承认了。老奸巨猾啊老奸巨猾！这一仗，她怂的太快了。

她沉默，却不卑不亢看着他。

秦衡的眉毛终于归位，露出一派胜利者的祥和之气，拿起桌边的矿泉水，递给她，“喝口水。”

“谢谢秦董！”

黎安呢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灌入身体，人也越发平静下来，她说：“我回去给两位领导打离职报告，手头上有些工作需要交接，争取尽快搞定。”

秦衡眯着眼看对面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眸如清泉，发如清风，脸上稚气未退，却像披荆斩棘而来，透着肃气，不屈不挠。他心里暗想：那小子还挺有眼光。

还想试试她是不是够聪慧，他问：“你以什么理由提离职？”

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她黎安呢是绝不会给秦之易和他父亲之间制造矛盾的，答：“以学业为重的名义。”

毕竟还是学生，之前实习占用的是暑期时间，既然开学了，这个理由说的过去。

秦衡满意地笑了笑：“我不是老顽固，你们年轻人谈恋爱，稳重些好。”他觉得自己这仗打得漂亮，回去要和夫人好好絮叨絮叨，捞几句表扬之词。

“谢谢秦董，我知道了。”

黎安呢没有不开心，至少她知道，秦衡不反对她和秦之易谈恋爱，没有看不起她，这已经是最好的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