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国庆的时候,山河镇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曾凡甚至遇到的国庆节下雪的天气。但对于在跑道上、球场上奔跑的人来说,这冷却正好抵消运动所产生的热。也许这冷对观众更为重要,因为观众虽然不上场,却比场上的人还要激动,还要紧张,每每喊叫地嘶声力竭,满脸通红,大汗淋漓。
曾凡却一直坐在放着初三四班牌子的桌子后面发着抖。主席台应该是高处不胜寒的地方,坐在上面的人却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抵抗严寒:不停地念稿子。曾凡和很多供稿人一样,不停地写着可以让别人产生热量的稿子。
可是曾凡写的稿件比这天气还要寒冷,根本起不到取暖的作用,被高高在上的读稿人摒弃不用。最后跑路帮曾凡送稿件的人却成功发热冒汗,告别了严寒,也告别了曾凡,不再帮他送稿件,跑去看隔壁班的女生比赛了。本来,一个感冒的人吃了药发了汗治了病之后,是不用再去吃药的。这大概是曾凡写过的最有“疗效”的稿件了。
曾凡最后发现自己写的稿件连自己都暖和不起来,更别说去暖和其他人,于是他只好去听别人写的稿件。听完之后,曾凡自愧不如——那些被念的稿件果然都热量十足,而含热量最丰的词汇,莫过于一些感叹句。比如:“啊,秋风送爽!看,白色的跑道上!奔跑吧,运动健儿们!尽情挥洒汗水吧,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你们!”但是含热量很大的词汇和含热量更大的肥肉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看多了之后,都会让人恶心。
听了半天,曾凡不禁灵感爆发,马上就写成一稿,开头就引用李白《蜀道难》中的首句:“噫吁嚱,危乎高哉,运动健儿……”写完之后曾凡立刻亲自火急火燎地送去,生怕稿子里面的火被寒冷熄灭。可惜读稿子的人是个支持胡适之的白话派,一看开头的三个字,眉头就皱了起来;再看到后面的“之乎者也”,脸色一沉,就将稿件打入冷宫,眼看永世不能翻身了。
火热的激情像被调查的贪官账号一样被毫无情面地冻结之后,曾凡不禁对写稿兴趣索然,只好学孟浩然“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将位置让给一个爱好文学的女生,毅然离开,然后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归隐山林。
可是山上太冷,曾凡只好先“归隐”到教室去。教室里只有林玉岚一个人,正埋头看书,连曾凡进来都没有察觉。曾凡悄悄走到林玉岚前面,发现她正在算数学,曾凡故意大声吓她:“好啊,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地学呢?”
沉静在题海中的林玉岚果然被吓到,猛然抬头,红着脸说:“哪有偷学,就是随便看看书。”
“你给我讲两道题吧?”曾凡说。
林玉岚不悦道:“你就不要再欺负我们这些差学生啦。”
“没有,没有”,曾凡赶紧说,“我的数学不好,你知道的。”
问了两道几何题目之后,曾凡对数学的厌恶如同被浮尘压住的嫩草芽一样重新冒了出来,他有些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不写了,就问这两道吧。”
林玉岚温柔一笑。
曾凡突然有些扭捏地对林玉岚说:“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林玉岚有些不自在地说。
“嗯……就是……我想看看刘悦写的日记。”
林玉岚好像松了口气,不解道:“那你看啊,和我商量什么呢?”
“嗯……就是……”曾凡好像有些难言之隐。
林玉岚奇怪曾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爽快起来,但她马上反应过来,抿着嘴笑说:“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偷看人家的日记,又怕我告诉她,对吧?”
曾凡脸上一红,马上否认:“哪有,不是偷看——她不是以前偷看过我的嘛,我当然可以看她的了……何况她说过要给我看的。”
“那时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管,可偷看人家的日记是不对的哦。”林玉岚眨着眼睛说。
一个人想要偷干的事情既然已经被拆穿,那就没有再偷偷摸摸下去的必要了。曾凡响应某个广告的号召,“心动不如行动”,直接去翻刘悦的书包。林玉岚被曾凡光明正大地偷看吓了一跳,双手掩住了嘴,似乎马上要叫出来。
虽然曾凡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可毕竟是偷看,心里还是紧张地要命,正好比当年的侵华的日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白天做友好访问,晚上去杀人放火;最后干脆明着敢,部分白天黑夜地烧杀抢掠。
翻了半天,曾凡总算找出了一本硬皮的笔记本来。笔记本是红色的,很迷你,上面竟然还画着米老鼠,曾凡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曾凡小心翼翼地翻开日记本,好像剥开一颗刚煮熟没多久,还烫手的鸡蛋。
刘悦写第一篇日记的日期,正是她看了曾凡日记的那天。日期和天气都是用英语写的,但曾凡发现她把周三的单词wednesday写错了。“嗯,我以后也要用英语写日期。”曾凡边看边想,“她的字是写得很好看,就是……”曾凡不禁想起上次刘悦看完了他的日记还教训他的事,“曾凡,你要写就好好写嘛,字写得这么难看,我都看不懂了,这样还不如不写呢……”曾凡被人教训,心里虽然不爽,可看刘悦的日记,的确比自己写得认真。
“哎呀,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曾凡突然有些自言自语地说。原来刘悦将他借书给安雪的事都写进日记里去了,还说他看到安雪的时候就像那什么什么似的。曾凡见自己被安雪写成了色狼,好像被史官记录了风流韵事的昏君一样,拿起笔就在旁边写了一句“朱批”:完全是无稽之谈。“朱批”完毕,曾凡得意的仿佛在生死簿上涂掉自己名字的弼马温,就差尾巴翘起来了。
曾凡边看边批,像批改作文的语文老师一样尽写些半生不熟的文言文。曾凡没有偷看日记的历史,既已偷看,就如同刚染上烟瘾的大烟鬼,被迷得飘飘欲仙起来,完全丧失了一个小偷应有的警惕性。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四周突然变得极为安静,等他感觉到一丝寒冷,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以为是林玉岚,没在意,继续埋头工作。可这时他忽然听到林玉岚在笑,再一抬头,魂就飞走了一半。
“你在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剩下的一半魂也跃跃欲飞。“不要怕,不要怕。”曾凡心里不断地对自己喊,可是经过他的努力呼喊,“怕”却成群结队地冒出来。
“你在问我吗?”曾凡一边装糊涂,一边飞快地合上日记本,速度快地足以让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生自愧不如。
“你在我的座位上干什么?”刘悦寒着脸问。
“哦,是这样的。我进教室的时候看到这里放着一个本子,就随便翻了翻——原来这里是你的座位啊,我这就走。”曾凡说着就想开溜。
刘悦的脸都气红了,大声说:“曾凡!你有没有偷看我的日记。”
逃跑中的曾凡站住,继续装糊涂:“原来这是你的日记啊,怪不得字写得这么好看呢,我还说呢,字迹这么这么眼熟……”
看着刘悦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曾凡再也说不下去。
“是不是他把我的日记本从我书包里拿出来的?”刘悦问林玉岚。
曾凡去看林玉岚,却发现刘悦正看着自己,赶紧又假装去看别处
林玉岚:“呃……”
“你快说啊。”刘悦着急道。
曾凡:“要不你们先聊吧,我还有事,我……”
“不要说话!我们的事还没完呢。”刘悦一声断喝。
刘悦又去看林玉岚。
“你问他,我不知道。”林玉岚突然有些委屈地说。
“你看,都说不是我……”
“这上面的字是这么回事?”刘悦突然翻开日记本,指着上面的“朱批”说。
看着自己“到此一游”的标记,曾凡知道这下可赖不掉了,只好说:“这字……字是我写的,可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日记本嘛,要不你也在我的日记本上写几个字?”
其实曾凡近来发现自己写的日记越来越多地出现刘悦这两个字,尽管多数不是什么好话。毕竟自己写的东西,心里还是希望有个人去看的,更是隐隐地想让人看看某些特定的地方,这个人当然最好就是刘悦。
“你想的美!我才不像某些人一样去偷看别人的日记。”
曾凡微微仰起头,是用仿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圣人胸怀说:“男人的心,你不懂;伟大男人的心,你更不懂;像我这样的男人的心,你们都不懂。”说完抬首望天,不可一世。
“哼”,刘悦冷笑,“我是不懂你这种偷看别人东西还还不敢承认的——男人。”刘悦故意强调“男人”这两个字,好像恨不能将这俩字咀碎嚼烂,然后吐出骨头来。
“说不定你们是串通好的。”刘悦突然小声地说。
曾凡装作没听到,林玉岚却生气道:“哎呀你们吵架,吧我拉扯进来干什么?”
刘悦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一时语塞。
曾凡心想:现在不走,更待何时!已将逃出教室的他只听到刘悦对林玉岚说:“刚才是我说错话了,你怎么会和那种人串通呢,我气糊涂了,都是他害的,一定……还是先把我的日记本藏好,免得……”
曾凡不敢多听,后面只隐约听到两人放肆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