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二十七日晌午，其楠带着福盈出了王宫。

他们略略乔装了一番，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衫，两人肩膀都斜挎着一只小包袱，福盈手里还提着一只小小木箱子，里面是一只机关乌鸦的赝品。按照计划，要将所制的三十只赝品分散到南北两国各处，其楠还分得更仔细，表示两国各占一半的比例来放，地点则选择深山幽谷之中，那种看似非常隐蔽，实则又容易发现的地儿，要给人一种意外发现的感觉。

这趟公差，其楠仅带了福盈一人。

另外的二十九只机关赝品，也依次做了安排，分别派不同的人，于不同的时间段，送往不同的地点。在走出王宫之后，福盈忍不住说道：“我以为，我们会坐马车甚至轿子去界河边的，好歹你是北国唯一的皇子，怎么还得自己走路，并且是这么远的路啊？”

其楠摇头，“坐在马车里，很多好看的景色就看不到了，多走走，接地气嘛。”

“你这么节俭，北王一定很开心。不过公子，我跟着你出一趟苦差，你也好歹依我一件小事呗？”

其楠看着福盈诚恳的脸，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答应你。”

福盈自然不相信，“那你说说，我想求你什么事？”

“你想说，一会儿我们从你姐姐家经过，你想看看她的生活状况，是这样么？”

福盈目瞪口呆，“公子也太厉害了吧？”

其楠捏起一绺儿头发，“我可是北国的唯一皇子，没有一点聪明智慧，日后如何治理这个国家，如何去分辨忠奸大臣？瞧你的模样，我应该是猜对了。那么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虽然我此次出门仅带你一个人，但并不表明就只有我们两人同行，我也有一些别的安排，所以你可千万别耍什么花样。我再说得直白些，虽然这儿只有我们两人，你是逃不掉的，也别起坏心思想坑害我。”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福盈连忙摆手表忠诚，“我哥哥姐姐都在这边，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肯定会殃及他们两个，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再者说了，公子饶我们不死，还赏脸让我当你的小跟班，这是我的福气。”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不过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格外开恩么？”

福盈点头，“北王说过了，因为我活泼机灵，说话有趣，会替公子解闷。”

“这是理由之一，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其楠把手搭在福盈的肩膀上，一脸神秘之色，“因为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个特别之处……”接下来，其楠却不肯再说下去了，而这个时候，他们刚好到了丁老头儿所在的陋巷子里。福盈神情激动起来，他的脑海里想像着各种情节，甚至还计算好了每一种情况的应对方法，比如那个狱卒如果骂姐姐，他一定要冲过去扇他一巴掌，如果那个狱卒打姐姐，他肯定过去给他一刀……

不过他看到的情景却是，月华坐在屋子的藤椅中，闭目养神，而那个狱卒在另外一间屋子里整理东西。

福盈不放心，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又看到月华叫嚷着口渴，于是那狱卒立刻出来倒茶给她喝。他是偷偷看的，所以看到的情况应该是真实的，那个男人并没有欺负姐姐。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放心了。

傍晚时分来到界河边，两人先在一家小饭馆里吃饭，再找渡船赶路。

北岸沿河一带，目之所及的地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福盈说：“我没有要恭维谁的意思啊，但是我真的想说，这边的渡口比对岸热闹多了，无论是人口数量，船只数量，还是这沿河小茶馆小酒肆的数量，南国那边根本不能比。”

其楠一笑，“那是自然，跟你说说也无妨。先前雍华王朝覆灭之后，天下裂为河誓南北国，这界河便是天然的界线，我北国的疆土比南国多两倍呢，无论人力财力物力都强于南国，所以我们的渡口建得更多，沿河一带的百姓皆富于对岸，还有呢，我们的河堤建造得更高更牢固，更容易防御洪灾。”

饭后，两人就着小窗看了一会儿黄昏之景，大小船只往来河上，船帆鼓满如鸟翅，有渡人的，有运货物的，天气还没有褪尽炎热，很多船夫们的衣衫背后皆湿着一大块，福盈喜欢这样人间烟火图景，他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世，他的父母亲是谁？为什么让他成为孤儿？他们此时是不是正走在这样的人群之中……

正唏嘘之际，其楠站起身来，“走吧，找渡船去。”

上船之后再讲价钱，船夫表示现在天快黑了，自己本想收工回家的，所以要加钱，本来收三百钱一趟，现在得收五百钱。福盈之前是做过船夫的，一听就知道宰客，正准备还价，其楠却一下子答应了，“我可以再加些钱，不过我有个要求，你得让船行得慢一些，我想在船上睡个囫囵觉。”

船夫喜笑颜开，“好说好说。”

两人将包袱当作枕头，仰面躺下来，耳朵里响起船桨击打河水的声音，能够看到晶亮的水花飞起，天边一片浓烈的晚霞，身边皆是船只，有从南岸过来的南国人，有像他们一样正往南国去的北国人。福盈接着上一个话题，“划分疆土的时候，北国得了更大面积的领土，黑泽王那样一个人，怎么又肯呢？”

其楠淡淡道：“以前的故事，说起来还长呢。”

天空的颜色，由朦胧黄变成了淡黑，接着是浓黑，再然后是蓝黑色，有星子闪烁出来，仿佛一块漂亮昂贵的布。两人就在这样的水声里，进入了梦乡。

发现不对劲是在次日中午。

这时的两人已来到南国一处大山里，选了一处有较大岩石的地儿。这个时间段，采樵人都回家吃饭去了，应该不会有人看到他们的行动，其楠还是警惕地四顾着，福盈打开小小木箱，大惊失色：原本放在箱子里的机关乌鸦，变成了一块厚厚潮湿的烂木块！

“公子，这……”

其楠的额边渗出冷汗，“我们再回忆一下，看看是哪个环节有问题的。我们昨天上午从王宫出发，带着这只小木箱，从你姐姐家外面经过，然后在界河北岸的小饭馆吃了一顿饭，再坐渡船来到到南国，当时已是夜晚上，我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一晚，今天一早动身来到这里。这么一说，好像每个环节都有可能被人动手脚……”

福盈摇头纠正，“不是每个环节，箱子提在我手里的时候，别人是无法动手脚的。让我们再仔细回忆一遍，从王宫出发时，身边是那几个机关师，乌鸦是他们亲自装进这木箱中的，我们都在场，也没有其他人，所以这个环节绝对不会有问题；然后经过我姐姐家，我们只是在巷子里远远地看着，并没有进她家里去，也不存在有人动手脚的情况，所以这个环节没有问题；在界河北岸吃饭时，小箱子就放在我们桌子底下我的脚旁边，当时我也担心遭遇小偷，就把我的包袱在放在箱子上面，一直到吃完饭离开时我们都没有离开过那张饭桌，也没有人靠近我们，所以这里也没有问题。所以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环节，是我们在船上的那几个时辰，当时天黑了，我们都在睡觉，另外一个就是我们住客栈的时候，我们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如果别有用心者前来，我们也根本发现不了。”

其楠接着分析，“我们住客栈的时候，房间的门是从里面闩起来的，如果有人要盗窃，以那房间的格局来看，肯定要弄出动静，另外如果有小偷来了，应该首先从我们的包袱下手，它更显眼，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包袱里面的东西一样没少。所以东西丢失的地点，应该是在那船上。当时我们都把包袱当枕头，要偷包袱肯定会惊醒我们，于是就选择了偷箱子。”

福盈拍拍脑袋，“唉，还是大意了。那我们是回去追查那个船夫吗？”

“当然不行！”

福盈有点不知所措，毕竟他负责提箱子，现在箱子里的东西丢失了，也就等于这个秘密就要流窜于世间。回去找船夫的话，短时间内应该很困难，即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秘密已经守不住了。“公子恕罪，我……”

其楠摆摆手，“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要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要不，我们再回去，等等事态发展，再见机行事？”

其楠皱眉，“不行不行，这样一来，就完全陷入被动了。如果那船夫是个南国探子，此时正拿着机关乌鸦去向南王请功怎么办？”

“要不，我们现在赶紧飞鸽传书到北国王宫，让人把剩余的赝品都散布出去，放在那些较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混淆别人的注意力？”

其楠摇头，“来不及，我们被盗的那只赝品肯定是最先浮现出来的。我觉得现在我们最要紧的就是抢时间，抢在那个只乌鸦出现在南王面前之前，先甩脱与它的干系。”

“如何甩脱与它的干系？公子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