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盈戴着一条沉重的脚镣,走得比较慢,时常落后于其楠,有时候为了表达他的不满,故意把脚镣甩得“哗嗒哗嗒”作响,但基本上没人理睬他。最后,他干脆蹲下身来不走了,“从北国一路过来,你们一身轻松尚且感到疲累,像我这样拖着二十多斤大链子,搞不好都不能活着到达目的地啊。”
其楠停下脚步,“有道理,你行路太慢实在耽误时间,侍卫,把他的脚链解下来,换成‘牵牛’式的捆法吧,更轻便有效。”
这次寻找机关百鸟,有十个侍卫跟随,皆是北国王宫里一等高手。其中一个侍卫从包袱里拿出一根铁丝走到福盈面前,福盈欣喜地站起身来,“快帮我把它解开,沉死了。”
侍卫道:“我还是先跟你说一下‘牵牛’是什么吧,具体就是,用我手里的这根细铁丝穿过你的肩胛骨,然后如牵牛一般拉着你走路。如此一来,别说逃走了,即便是走路稍微慢一点,或是步子偏了,铁丝会拉扯着你破开的皮肤和肩胛骨,让你痛到生不如死……”
福盈打了个哆嗦,赶紧蹲下来,双手交叉护住双肩,嘴里发出牙疼时的“咝咝”声,“那个,我还是戴着脚镣吧。”
新秋五日早上,累得几乎断气的福盈指着十几步之外的一面瀑布说:“到了。”
一众人目光循声而去。
雪白的瀑布如同一方厚厚白绒布悬挂前方,巨大的水流浩荡而下砸进深渊,发出混浊而沉闷的轰隆声,四野无人,高崖耸立,树木稀少,连飞鸟都不见一只。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疑惑的表情,机关百鸟无论制作得多么精致小巧,毕竟有一百只的数量,放眼望去,此处方圆半里之内似乎都没有藏身之地。
其楠开口了,“我们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几乎日夜兼程才来到这里,如果你敢耍我们,后果你是知道的。”
福盈指指被磨出血的脚腕,“大哥,现在你总可以把它去掉了吧?如果我一个不小心掉到水里淹死了,你们这一趟还真是白跑了。”
其楠望了一眼瀑布,皱眉道:“听你的意思,它们竟然藏在百丈瀑流里面?”
“这个世上,越是险要之处越是有奇观,而且鲜有人至,当然就更适合藏宝贝,比如这里,它有一个风雅而贴切的名字,叫‘大雪漈’’。”
福盈脚上的铁链被解开,十二人走近大雪漈,水落之声震耳欲聋,仰望之间,那瀑布如百丈雪山峭立,高高耸立刺入云端,雪浪带着浓浓杀气汹涌砸落下来,一层水雾约一丈有余,无数晶亮水珠飞溅。
其楠道:“可惜以前竟不知道这样一处奇景。只是一个问题,机关百鸟藏在水帘之内,别说人身了,即便铜铁置于水帘下也能被砸得变形,我们如何进去?”
“跟我来。”福盈一瘸一拐走向大雪漈靠右侧的山崖。
众人注意到那里确实水帘较薄,然而陡峭崖壁加上巨大水流,稍微不注意就会落下深渊,怎样才能进入水帘之内?
福盈伸手在那黑黄石壁缝隙里摸索着,不一会儿,一团黑硬之物便被他牢牢抓在手里,众人还未看清那是什么,又见他用力一拉,“哗嗒嗒”一阵碎石脱落之声,接着一条极粗的黑铁链子被他从石缝间拉出一截来。其楠倒是看明白了,有一根连接到水帘里面的巨大铁链,被藏在这石壁之内,于是吩咐侍卫一起过去帮忙,在众人齐力之下,“轰”的一声响,更多的碎石滚落深渊之中,铁链被完全从石壁中拉出来。
其楠吩咐,“两个侍卫先走前面,小胖子与我走中间,另外八个侍卫走最后……”
“喂!我有名字的,我叫福盈。”
其楠继续命令着:“这地方大概是整个瀑布水流最稀薄之处,但仍然危险,所以谁都不能掉以轻心,所有人必须抓紧铁链,全神贯注!”
十二人按照其楠安排的顺序,依次攀紧了铁链。它的一端固定在石壁的缝隙里,另外一端则通往茫茫水帘之后,一众人如同挂在草叶上的一排蚂蚱,双手拼命抓牢铁链,任凭水流如同石块砸落在自己身上,眼睛根本无法睁开,双脚在石壁上试探着,寻找着可以踩踏的地方。不知道过了多久,水花砸在身上的痛感没有了。
“天啊,机关百鸟!”
众人发出一片惊呼之声,擦干眼睛上的水珠后,一室光明蓦然刺进眼里,石洞中满目皆是鲜亮斑斓之色彩。石洞从壁顶往下,石缝之中巧妙地镶嵌着许多大小明珠,使得原本黑暗封闭的石洞亮堂如昼,靠近石洞里侧有一座假山,百鸟以不同神态栖息于上,它们羽毛丰满,形态栩栩如生,全都做出蓄势待飞的样子,乍看之下,跟世间真鸟并无区别。
“撇开其未知的机关术力量不说,单从百鸟外形来看,这便是世间一流的匠心啊。”其楠痴迷地看了很久,突然间感觉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像是在哪儿见过,不过随即摇头,“我怎么会见过?想必是我日夜仰慕你们,曾于梦里有过几瞥吧。”
然后甩甩身上的水珠,率先走了过去,听到身后跟随过来的脚步声,他又停下脚步,环顾了一下四周——石洞虽大,但一座假山加上精心放置的机关百鸟,基本占据了石洞的大部分地方,料想所有人一起涌进,有意的触摸或者无意间的碰撞,都可能造成机关的损坏。眼前这些是世间最好的机关,它们的主人凤凰先生已死,即便一个小小部分遭遇破坏,必定无人可以复原。
于是他回过头来吩咐,“小胖子和一个侍卫过来,其余人站在原地不要动。”
九十九只鸟簇绕着那只五彩斑斓的凤凰,每一只鸟儿的毛色都鲜艳得如同刚刚成年的样子,尤其是最中间的那只凤凰,它身型巨大,体态雍容,有光泽在五彩羽毛上流淌。没有其楠的命令,所有人都只是看,不敢去碰,福盈觉得甚是无聊,四处踱步,转到假山朝着瀑布的那一面,突然喊起来,“这里有两个人在下棋。”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过去,不过是石雕而已,轮廓粗糙模,两个相对而坐的人,中间是一面棋盘,不过棋盘上未着一粒棋子,两人面前各有一只石罐,里面分别放着黑白棋子。假山相对较大,这对弈石雕小而模糊,加上百鸟色彩太鲜艳,不仔细还真的难发现。福盈把手伸进罐子里,抓起一把棋子来,被其楠看到了,大声制止“不许乱动!”他只得扔回里面,冰冷棋子落回罐中,发出一片“嗒嗒”声。
突然,跟过去的那个侍卫从地上捡起一物来,举到其楠的面前,“公子请看。”
其楠接过来端详一阵,然后看着福盈,“难道这小胖子的话是真的?”那是一方小小丝绸手帕,白色的帕面绣着一只金色蛟龙。
福盈被看得心里发毛。
其楠道:“看来你们的话是真的,黑泽叔其实早就知道机关百鸟的下落,此物便能证明他来过这里。看看这方手帕,如此用料做工以及图案,一看便是他之物,料想是进来之后无意间丢失的。”
福盈松了一口气,“所以你是不是得奖励我一点什么……”
“可是既然他早就找到了它们,为什么只是瞒着消息,却不独占呢?”其楠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着他面前的一只杜鹃,从头到脚,反反复复,脸上诧异的神色越来越浓,最终像是不甘心似的,一咬牙,把它拿起来举到眼睛上方察看。好一会儿,带着一无所获的遗憾表情把它放下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看来我的疑惑,黑泽叔也有啊。”
那个侍卫也明白了,“其楠公子,黑泽王早就找到了它们却不拿走为己所用,原因就是根本不会用啊。如何向它们传达命令?它们的真正力量以及极限又是什么?大概除了凤凰先生,没有人知道吧。而且说不准一切都是以讹传讹,它们只是一群照着活物制的手工艺品,根本不是什么机关,更没有那些传闻里的神奇力量。”
其楠把耳朵贴在那只杜鹃鸟上,拿手指轻扣它的腹部,反复几下之后,肯定地说:“我相信它们身上隐藏着机关术,而且是最精密绝伦的,它们不会轻易为人所用,必须是懂得它们秘密语言的人。其实啊,它们也非常孤寂呢,这么多年一直在等那个开启它们秘密之门的人。”
福盈惊叫起来,“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看看鸟儿们的眼睛。”
满室明光加百鸟之羽的绮丽颜色,很容易就让人们忽略那个细微之处——从前到后每一只鸟,都是没有眼珠的。
其楠围着假山走了一圈,非常仔细地看了过去,确定没有一只鸟的眼睛正常,全都有眼无珠,他惊讶起来,“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