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楠摆摆手,“起来吧,你的伤都好些了吧?”
“多谢公子关心,我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整天待在屋子里闷得慌,嘿嘿嘿……”
其楠站起身来,抬起瘦长的胳膊揉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甩甩衣袖驱逐身上的慵懒劲儿,然后说:“现在有事做了,跟我一起研究这个东西,我看了几天,眼睛都看疼了,都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除了材料不是血肉之外,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乌鸦嘛。那个凤凰先生,真是个天才呀。”
福盈并没有起身,仍然跪在地上,“我想求公子一件事……”
“说吧。”
“那个,我请求公子不要将我姐姐许配给铸剑奴。”
其楠回过头来,看着地上的福盈,眉毛耸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姐姐性格暴躁,又是前朝王族后人,以我对姐姐的了解,她必不肯受此大辱,她会自尽的!”有微微的泪泽自福盈的眼中浮起,他抬起头来,再次恳求道:“所以我求求公子,发配她去当一个奴婢都好,别把她随便配人。”
“前朝王族后人?现在是什么朝代你们竟然还不知道么?我真是奇怪你们对这个身份有如此之深的执念。”
福盈道:“可那是事实呀公子,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还请公子放过我姐姐这一次,哪怕为下等奴婢,也比配人要强啊。”
“如今她可不是‘士’呢,是前朝重犯呀。小胖子,我还有点奇怪呢,那又不是你亲姐姐,你为什么不允许我们给她指婚?难道说……你中意她?”
福盈大窘起来,顿时满脸通红,“不是不是……”
“我还以为你们是青梅竹马,所以你才来求我呢,既然不是,那不就得了。再说了,你以为我的话那么管用啊?你们三个都是重要犯人,能够饶恕你们不死,就已经是父亲格外开恩了。”
福盈仍然哀求着,“可是公子,如果让姐姐受辱,就跟直接杀她是一样的啊,所以我求公子免去给她配婚的命令,我以后当牛做马来报答公子。”
其楠有点厌烦地皱了一下眉,这时候门外的小奴轻声道,“公子,北王来了。”
白陆王人尚未进屋,笑声先飘过来,“其楠,看了这么几天,可瞧出点名堂没有?”
其楠摇头,“父亲,我看得倦倦的了,却什么也没瞧出来。”
这时候白陆王已经走进来了,他穿着一件紫红色的长袍,前襟后背皆有龙纹刺绣,龙首高扬,龙口大张,鳞爪尖锐欲扑之状,白陆王体型比较肥胖,因此这些龙的图案被烘托得饱满有立体感,而且通身龙纹刺绣较多,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皆是满眼的龙。他亦看到了地上跪着的福盈,“咦?这不是那天带你去找到机关百鸟的那孩子吗?”
“父亲,正是他呢。”
好像胖的人性格会比较随和一些,即便是身份尊贵的北王也不例外,白陆王脸上涌起一片笑意,“同为犯人,但你只是他们的一个小跟班,我也不多为难你,况且我们其楠又喜欢你的活泼机灵,以后你就跟着其楠好了。”
福盈觉得机会来了,既然方才其楠的言下之意是他的话不大管用,那么不如直接求白陆王,“北王……”
但其楠已瞧出了端倪,他挥手道:“小胖子你先出去吧,我和父亲说会儿话。”
福盈只得起身退出,房间里的两人,父亲略矮而胖,脸上一般都是笑眯眯的,儿子却是竹竿一样的瘦高个儿,神情比较慵懒,性格似乎不那么容易亲近。这是他通过一些细节得出的结论,他的心里隐隐觉得,这父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像啊。
白陆王问道,“其楠,刚才那孩子为什么会跪在这里啊?”
“还不是为那两个重犯求情。”
白陆王又问,“不是已经答应不杀他们了么?还求什么情?”
其楠略微烦躁地摇头,“好了,不说这个了。父亲过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带给我?”
“猜对了,前几天你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得着了一只机关宝贝,让我找些一流的机关师来研究它么?这些天来,相继有机关师进宫展示了他们的技艺,我选了其中四人,此时就在门外候着,你有什么要求,就吩咐他们。”
“父亲先别急着走,我有一些话要跟父亲谈谈。”
白陆王就在桌前坐下来,伸手轻抚了一下那只大黑机关乌鸦,“你说吧。”
“我们在那石室里发现一块白绢手帕,上面绣着蛟龙,那是黑泽叔的东西无疑了。所以说其实南国那边早已发现那里了,只是他们仅仅设下防御机关,并没有派人看守,也许就是怕引起别人注意,特别是我们这边的注意。这一点我觉得有必要提醒父亲,传说机关百鸟有着惊人的力量,黑泽叔瞒着我们,必有他的私心。”
白陆王脸上的笑容冷却下来,“这私心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想独占啊。所以我赶紧找了机关师来,你们冒险前去,又盗了一只回来,难免没有在里面留下什么痕迹,黑泽那个人心思深沉,让人琢磨不透,保不定以后会找什么离奇的理由前来兴师问罪。南北两国的关系确实一年不如一年,这一点,连那三个犯人都看出来了。只是我不想当那个首先撕破脸皮的人,能和睦相处,就尽量不要滋生事端。为了防止他以此事为把柄,撕裂两国关系,我们还是要作一些防范的,首要的防范就是,不让他看出那只消失的机关乌鸦,是被我们取走的。”
“父亲的意思是?”
白陆王指着眼前的乌鸦,“让那四个机关师仿制它,数量多一点,形象真一些,然后隐藏于世间各处,可能过一阵子,到处都有关于机关乌鸦被发现的传说了。”
其楠一笑,“果然还是父亲的智慧高深啊。我想找机关师,目的却是研究它的力量究竟如何,没有考虑到其它问题。”
白陆王站起身来,“不过也要尽快研究出它的力量所在,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机关百鸟是黑泽先发现的,如果他已经掌握了它们的力量,并且这力量很强大的话,那我们就危险了。”然后他击掌,“你们都进来吧。”
四个机关师皆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其中有一个头发有大片斑白,看样子都是多年研究机关术的人,且言语多,其楠一见他们,就感觉对他们的技艺有信心。他们皆垂首而立,等待着白陆王的命令。
白陆王道:“首先要跟你们说的是,机关乌鸦这是秘密,你们绝对不能泄漏出去。”
四人声音齐整,“我们皆会保守秘密,北王。”
白陆王又道:“接下来,你们就听公子吩咐吧。我还有要事,你们就在这里安心地研究它,时间得抓紧一点。”
其楠的意见是,“你们要研究这只乌鸦,应该会把它拆分吧?否则应该瞧不出什么名堂来,这个我深有体会。那么你们就分工,拆分之后要详细记录每个零部件的位置以及安装方法,要知道它们的材料是什么,以便日后我们自己也可以制作类似的机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摸清楚它的力量是什么。”
“是,公子。”
接下来,四个机关师直接住进了王宫,每天几乎废寝忘食地研究着那只机关乌鸦,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安装它的最后一道工序,即腹部的一个非常不明显的小口,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分着,一面记录着每一个零件的名称、安装位置、所用材料,甚至为了方便起见,其中一个机关师用文字记录,另外一个机关师用绘画记录。没有人敢有丝毫大意。事实上,他们对这件事的虔诚态度,不仅仅是因为北王的命令,更是出于对眼前这只机关乌鸦的敬畏,这是他们平生所见的无数机关器之中,结构最精密的一件。乌鸦的外表依照真实乌鸦而做,羽毛、双爪、喙等等一切部位都做得一丝不苟,揭开外皮,腹中虽然没有完全按照鸟类的内脏做成,却密布着许多机关构件,料想真正的力量应该是从这些构件里传达出来的。
一个月还没有过完,四个机关师仿制了三十只赝品。
它们与最初的那只机关乌鸦完全一样,大到外形的设计,小到材料使用的每一根羽毛。把所有的乌鸦混在一起,没有人能够区分出到底哪一只才是凤凰先生的遗作。然后趁着黑泽王那边还没有“机关百鸟遭遇盗窃”一类的消息流出来,赶紧将那三十只乌鸦散布于世间各处,制造三十处假象来混淆世人的眼。
只是,尽管四个机关师竭尽全力去研究,也没能发现机关乌鸦的力量是什么。
他们根据自己的机关术功底,从乌鸦腹中的机关构件揣测到种种力量,却发现这力量根本无法传达出来。像是一只死的乌鸦,你知道它生前会叫、会飞、会捕食,但现在它死了,它除了静止,就什么都没有。
然而没有人觉得它是不具备力量的,皆认为是自己没有发现它的奥秘所在。它静静立于桌上,全身的每一个部件都是完好而精准的,它似乎在等待着命令,随时准备着飞翔。这件事使得一众人陷入了巨大的烦恼之中。
两个月之后,四个机关师有了一个相同的结论,“机关乌鸦之所以没有爆发出力量,是因为它的身体其实是残缺的,它没有眼珠,如果找到了它的眼珠,之前的所有困惑便可以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