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它是个春日,也许是个秋的,总之处处都是盹着的模样。
两个少年策马上了一道山坡,上面有草,草上浮着烟,有三棵老枣树两个小茅屋,后面倚了一个昏昏盹着的大日盘。
他俩就从这个大日盘的肩头上跃过去,着稳了,还生怕惊着什么似的,不好意思的回头去看,烟草树和人家,盹着的大太阳,疲疲的,懒懒的,很宁静的光景。
少年在这时对少女说,我定护你——疲疲的,懒懒的,很宁静的光景。
三年后。
“她是我的侍女,我定护她。”
——这句话熊荆于听在耳里,不免要再生些少女的心悸。
她自知鲁莽,遇事行事就冲那一头热,热过了后,再怎样的后果,她也不会作悔。
然而今日,她是真悔了的——尤其听罢了冷炉烟的话,更叫她悔得牙酸嘴痛。
就在她恍惚间,冷炉烟已正面迎上大梵天的招数“一念枯荣”。
她身在茧中,看的却分外清楚。
只见大梵天袖口一挥,无需捏诀,已有瑟瑟秋风凛然生成,杀去拦路草木,直逼命门,气势凶甚猛甚。
冷炉烟不及躲避,已自接了下来,霎时间里毛发尽枯,芳颜全衰,俨然一副垂垂老者的模样。
到底是云门大宗师——一记杀招,便叫芙蕖苑玉树楼主招架不住!
然而冷炉烟依旧是立在那里,没有半分躲让的意思,这更叫熊荆于悔痛非常。
她在茧中喊了许多话,无关旁他,自愿受罚,却是一句也挤不出这个茧去。
她只得睁眼瞧着,瞧大梵天一个晃身来到冷炉烟跟前,推出一掌,径直将这位年迈的老者推出十丈开外,立时咳血出喉,卧地难伸。
他又一个响指,拂袖送来扑面的风禅子,一只只的冲过来吸在茧上,一口一缕丝、一口一缕丝,不多时便啃出个大窟窿来,盯准了里面人的眼眸子,哗啦啦的钻进去。
不消片刻,风禅子便要覆了熊荆于的全身,封她的七窍噬她的血肉,弹指间叫她化作一桩枯骨,上上下下唯两个洞洞的眼窟子,还表露着一点生前的情绪。
然而大多是观者猜量,无关实在。
这记杀招唤作“俑葬”,能抽人精血皮肉,死相十分难看。
熊荆于的心思不在这里。
她自知要死的,便不再做过余的惶恐。她只是还挂怀些别的,譬如她入道的这三年——
如若她不入道,而今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这个想来才真真要叫她惶恐。
没有入道的熊荆于——那当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背地里抹点娘亲的胭脂,挽个竹篮子上街去,生怕给人瞧出来。
有人要笑她,譬如福禄街拐角切猪杂的鲁阿顺,还有在布行作伙计的裴子申,都不怀好意的要问她的亲事。
他们笑她,毕竟她是个被弃了的人,然而也有点别的意思——
留几片里脊肉,或者一路替她搬了布匹到家门口,都在表露还有等的余地。
她呢,兴许是要暗暗欢喜的,然而到了夜里一个人对着镜子梳头,难免还要掉眼泪。
那也熬不了多少日子,她总要寻个人的,要么鲁阿顺,要么裴子申,要么娘亲一直张罗的那个矮秀才,总之不会是鹿见阳。
没有入道,她兴许是要平顺许多,只是咽不下一口气。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要落泪。
泪水还没从眼眶里掉出来,就给风禅子吸干了。她这时才有点死亡的恐惧,然而只是一点点——
更多的是咽不下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