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改变命运,除非他有改变命运的能力。
锦城实小,三、四年段办公室里,夏梦菡把自己埋在一堆学生作文薄里,苦苦奋战。
她着件淡粉色的宽松薄外套,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好身材,她高鼻梁,一双杏凤眼特别传神,天生的偏粟色头发,相当熨帖地被梳成了一条斜斜的韩式马花辫,自肩头相当淑女的垂着,那辫尾别着两颗深粉的圆珠发饰,显得她整个人俏皮可爱。
这两天忙着出差听课,摞下了一大堆作业,今天下午没有安排课,她一到学校,就在这办公厅里批改了。
“甜蜜蜜……”手提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邓丽君甜美的个性铃声。
夏梦菡放下手中的笔,从手提袋里取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夏寒山。”
她忙刷屏:“爸,有事吗?”
“梦菡,你快来,你妈妈吐血了,现在正在镇上的康民医院里。”
“吐血!”梦菡心里“咯登”了一下,母亲一向有个咳嗽的老毛病,每年都在这个寒秋时节发作,一向吃中药,病情时好时坏,不料今天这么严重。
“好,我这就赶过去。”
梦菡说罢,顾不上收拾零乱的办公桌,一把捞起手提袋,匆匆下了楼。
从学校门口边的车棚下取了中午停在那儿的小电动车“小飞雀”,她坐了上去,迅速发动电门,便往康民医院赶。
十分钟后,她抵达康民医院住院部。
她的母亲纪翠兰,此刻,正苍白着的脸,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
“妈——”她扑向母亲,刚要喊出声,旁边的夏寒山忙制止了她。
“嘘!你妈妈刚睡着,医生说让她多休息。”
夏寒山瞟了一眼挂在妻子床头的吊瓶,那儿还有大半瓶,他略略叹了一口气,用手示意女儿一起出去。
梦菡会意,紧随着父亲出了病房的门,一直走到了病房外走廊的尽头。
“爸,妈妈得的是什么病?”看父亲一脸的凝重,她不由得颤声问道。
“肺癌。”夏寒山沉声道。
“肺癌!”梦菡张张嘴,“医生怎么说?”
“有治愈的希望!”夏寒山轻声道,“不过需要五十万元的手术费。”
“五十万。”梦菡望向她的父亲,心下松了一口气,“爸,既然妈妈的病能治愈,五十万对你来只是小事一桩。你叫我过来,是想去银行取钱吧,那就去吧,妈妈由我来守着。”
梦菡说罢,便往病房走。
“等等,梦菡,银行里已没钱了。”夏寒山靠着走廊上的一张塑料背椅,颓然坐了下去。
怎么可能,一向意气风发的房产界大佬夏寒山,怎么会没钱?爸爸在开玩笑吗?但是看他一脸凝重的样子,又不像,在这紧要关头,爸爸怎么可能开玩笑。
“为什么?爸,你犯事了吗?”她转回身来,好奇地问道。
“我破产了,这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夏寒山面色苍白,与病榻上的妻子有得一拼,数日来身上的那股若有若无颓疲变得明显了,“景德城之前投资的那一处房产,已经伦为鬼城了。”
有一片天空倾斜了,向她压迫过来。
梦菡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几步上前,紧紧拉住了父亲的手,那双牛皮纸肌肤的手,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沧桑,配着他身上的颓疲,眼睛里的忧郁。
她再次抬头看向她的父亲,她往日不曾注意到的,今天她看见了,父亲的头上长出了丝丝银发,比起年前,他苍老了许多,她的父亲!
那么,她头上的这一片天空真的是要塌了,她那如大树般荫着她成长的父亲!
“爸,您不要吓我,是真的吗?”她低呼了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两年前我把所有的资金投入到景德城,现在那个地方的房子卖不出去了,我手上已经有一幢楼因为质量问题上个月被爆破了。这么一来, 我们家的经济可以说是瘫痪了,连你妈妈的手术费也成问题了。”
“爸,哥哥嫂嫂不是开着服装店嘛,他们手上一定有一些钱。”
“涵文生意刚起步,手上没有积蓄,下午你妈妈入院的钱,还是他们夫妻俩刚刚送过来的。为了凑足入院的费用,嘉嘉这个学期的兴趣班都取消了。”
嘉嘉是梦菡哥哥的儿子,七岁,小平头,大眼睛,梦菡假日里常陪他玩。
夏寒山说着,看了他的女儿一眼,他眼里的爱怜依旧,只是多了一分惋惜,“不过,这个问题还是解决的办法的,主要看你的态度了,菡菡。”
“我?”梦菡将食指指向自己,张大了嘴巴,她不解道,“我的态度,为什么?”
“你记得那个年叔叔吗?年隽宏。”寒山问道。
“记得,上次你与他经过我们学校,他请我们吃饭。”梦菡点了点头,那个“过气的国王”,“这事又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
“年叔叔早些年妻子去世了,刚刚我打电话向他借钱,他对我说,只要你肯嫁给他,他就帮我们家度过这个难关。”
“啪”,手提袋掉落到地上了:“爸,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嫁给年隽宏?那个年纪跟您差不多的老公公。”
“这孩子,怎么把人家说得那么老。事实上,他比我小了几岁,顶多只能算是‘叔叔’辈。年叔叔早年丧偶,年纪是大了一点,不过人家资产上亿,有多少女孩子梦想做他太太,他还看不上。”
这么说,她是被看上了,她笑了起来,几分无奈,哦,她不要这种被看上。
“除了嫁给年叔叔,没有其它的办法吗?”梦菡还抱着一丝希望,哦,她不要这样的运命,抵触的心理产生了——
她不要嫁给那个老头,她怎么可能接受一个跟自己的父亲年纪差不多大的老男人做丈夫。
她的脑里闪过一张年轻的脸,俊美、朝气蓬勃、上进、深情款款。
哦,安子豫,她将来要嫁的人是安子豫,她不要嫁给那个叫什么年隽宏的糟老头。
安子豫是梦菡大学的同学,他们在校园里认识,已经恋爱一年多了,毕业之后,他们一起上网应聘,很幸运地被安排在了同一座城市教书。
不过,办法还是有的,她眼珠子一转:“爸,您可以去银行贷款啊!”
“银行那边已经欠了两百万,我已经被列入黑名单了。政府不给我机会了。一个月!梦菡,他们仅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如果我再不还清银行贷款的话,我剩下的房产,包括我们现在住的这座小洋楼都会被银行收走。在这之前,我也有问过其他的朋友借钱,他们可能都获悉了我的消息,纷纷避而不接我的电话,只有年隽宏肯帮这个忙,不过这个年隽宏一向主张公平交易,所以他向我提出了这个苛刻的条件。”
夏寒山叹了口气,他斜睨了一眼女儿,将头低垂,十指插在发间。
梦菡,这个从小到大他宠爱有加的“小情人”,要他将她送给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隽宏做老婆,在那家伙向他提出这个无耻要求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面诅咒了千百遍。
良久,他抬起了头,那双忧郁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擤了一下鼻子:“菡菡,你考虑下,爸不逼你,实在不行的话,也就算了。”
他说完,站起了身,转向病房的方向,朝他妻子病房走去,步履蹒跚——那是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步姿。
梦菡心下一紧,她猛地跺了跺脚,罢了,大不了一生一世。
她朝他父亲离去的方向呼唤了一声,毅然叫住了她的父亲:“爸爸,等等,我答应您,嫁给年叔叔。不,是年隽宏。”
夏寒山站住了,回头,看向他的女儿,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夏家别墅,使得这座小洋楼的室内更加明亮了,这一层明亮同样照耀着他女儿年轻的脸,她是这样的青春、明朗。
他咬了咬牙:“那么,梦菡,找一个时间,去见那个年隽宏一面。”
“嗯!”梦菡应道——
向命运屈服吧!你只是个教师,工资微薄,而且永远只可能是这样的低收入!难道还能扭转乾坤不成?
家,这个一向好温馨好温馨的家,她不要让它被银行收了去。
这个她生活了二十余载的家,亲情是浓郁的。她怎么能让她的家人失去它呢?
还有,妈妈,她一定要她活下去!早期肺癌完全可以治愈,只要术后照料得当,她的母亲还可以陪伴在她左右。
还有,嘉嘉,那个可爱的小侄儿,她不要他像那些外地来的小孩一样,随父母亲到处租房,这样对他来讲不公平。
还有,她的父亲,夏寒山,她不要他永远颓疲下去,她知道,他再不能如往昔般意气风发,但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看起来这般无助。
如果牺牲她一个人的幸福,能换取整个家庭的安康、幸福与美满,那又何惧。
那就这样吧!
别了子豫,我们今生无缘相守,哦,我现在开始有点后悔认识你了。
梦菡这样想着,转向她的父亲:“那就这个周末吧,也省得请假。”
“也好。”夏寒山再一次认真地看了他女儿一眼,后者一脸的平静,没有过激的情绪反应。
见此,他这心下舒缓了一口气,一步一步继续走向他妻子的病房,不过,这下里,他的步伐明显有了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