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电报，舒绿并没有回去，她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屋坐到了日暮时分。

她在发呆，看窗外行走的路人。

看穿着旗袍画着浓妆满身风尘气的美丽女子坐着黄包车路过，看几个女学生结伴走过，看西装革履的公司职员，看牵着孩子的富家太太……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地从窗前飘过，一片一片落在地上，渐渐凝成白色。

街上华灯初上，舒绿坐在窗前，看着窗外走过行人。她看见一个穿着灰色格子呢的女孩子将自己的红色围巾解下来，围在了身旁年轻的男人脖子里，而那个男人则敞开大衣的衣襟将她裹进怀里。

画面真美。

霖州真好，每一样东西都是那样鲜活，她爱这个城市……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烦神？

两名副官交换了好几次眼神，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来提醒她该回去了。

就在这时，舒绿站起身来，向两名副官说：“走吧，回去了。”

两名副官同时松了口气，连忙一个撑伞，一个小跑着去打开车门。

外面下着雪，寒气扑面而来，舒绿却觉得精神为之一振。车子停得并不远，只走了十来步，不过车上并不暖和。舒绿手中紧紧捏着那张纸条，那上面写着五个字。现实又回到了面前，她想将纸条撕碎了直接扔到窗外，又怕太任性了，让副官瞧出端倪。

今晚去找你。

没错，那一串数字翻译出来，就是“今晚去找你”这五个字。

自从发现了督军府上房的观景台，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穆浩初还不知死活地要去找她，他自己不怕死也就算了，凭什么要把她拖下水！她原本根本就不认识他！

舒绿心里愤愤不平地想，那天也是他换了她的发梳，难道就只许他利用她，就不许自己阴他一道？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只有极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现在很生气。

“吱——”

车子猛然一顿，尖锐的刹车声刮擦着耳膜。舒绿整个人都被抛了起来，撞在了前座的椅背上。

“怎么了？”舒绿的声音有些发颤，主要是刚刚被撞的，气息不稳。

“舒姑娘，坐在车上不要动！”前面副驾上的副官转头向她说了一句，和驾驶座的副官对视了一眼，一齐拔枪在手，准备推开车门下去。

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舒绿还没有缓过神来，便看见在他们车子的前方横着一辆军用吉普车。

夜色里，一个人像猎豹一样拉来了他们的车门，直接向她伸过手来。

两名副官惊骇地指枪相对，那人喝了一声：“住手！”

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大了，洁白的雪花落在他的黑色礼帽上，在车灯光下微微泛着光泽。一名副官吃惊地问：“穆师座，怎么是你？”

穆浩初冷声道：“前面有埋伏，舒小姐坐我的车走！你们想办法引开敌人！”

“是什么人？”

“不清楚！”他手上一用力，已经将舒绿从车上拽了下去。

舒绿脚下踉跄了一步，险些栽进他怀里。穆浩初恍若未见，反而退开了一步，只对副官道：“快点，你们先走！从慧霞路绕过去，到前面接应我们。”

两名副官不疑有他，直接发动了汽车。

“你要干什么？”风雪里舒绿甩开了他握过来的手，“你安排了人伏击他们？”

穆浩初恍若未闻，冷声道：“快上车！”

舒绿本来心头就有气，此时见他煞有其事的样子，更是恼火，心中冷笑：装的还真像！她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你不说清楚我就不上车！”

“你自己上车，或者我把你敲晕了抱你上车……你选一个。”

舒绿心里有些犯怵，刚才她虽然在心里发了一通牢骚，觉得怎么样都是他的错，但毕竟她惹恼了他，把他唾手可得的霖州给弄没了，他要报复也是在所难免的。现在他手里有枪，他说了算。

好汉不吃眼前亏，舒绿冷哼了一声，转身上了车。

车上没有其他人，就只有穆浩初一个人。她有些想不通，他出门竟然不带副官，还是说他做的事不能让人知道？

穆浩初发动了车子，沿着原路往回开。舒绿禁不住有些慌了，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说过今晚去找你的，为什么不回去？”

舒绿不做声，暗自腹诽：你说了我就要回去？我干嘛要听你的！

穆浩初目视前方：“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弄懂。”

“我确实不懂，下次你要说什么请你说明白点，别这么神神叨叨！”舒绿抬眸看着他，眼中有一点挑衅的笑意。

穆浩初并没有看她，却猛地踩了刹车，然后他一下子扑到舒绿身上，将她死死地按在了座椅上。

舒绿被他撞得有些懵了，刚想骂他，便看见窗外亮起一蓬巨大的火光，轰的一声响，震得她耳朵里嗡嗡的，好半天都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眼睛却没有因此闭上，而是透过穆浩初的肩膀看着外面，就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的电影。车前的挡风玻璃瞬间碎裂，无数玻璃碎片飞散开来。

她被穆浩初紧紧护在身下，并没有受伤。

爆炸过后，火光寂灭，除了前方车灯还在亮着，看不见任何东西。

穆浩初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舒绿伸手推了推他：“哎，你快起来！”她自己说着话，却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只能抬手胡乱摸了摸，手上黏黏腻腻的，都是血。

“穆浩初，穆浩初，你醒醒……”舒绿忽然有些慌了，使劲儿推他。

穆浩初还是一动不动。

舒绿耳朵里的轰鸣已经消失了，她能够听到外面风雪的声音，以及风雪里渐渐趋近的脚步声。

伸手摸了摸穆浩初的颈动脉，跳动很平稳，大概是刚刚承受了爆炸的冲击力，被炸晕了。

舒绿松了一口气，不过却没有放松下来，她右手暗自握了三根银针，左手摸到穆浩初腰间，想要将他的枪抽出来。

就在这时手指一紧，被一只微凉的大手握住，穆浩初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我来！”

舒绿没有怕，也没有继续去拿他的枪。既然他醒了，就没有跟他争的必要，而后她看到了车外举着枪慢慢靠近的人手腕轻轻一抖，一颗子弹流光般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