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院,位处安府最好的地段,冬暖夏凉,风气极佳。
院内草木修剪精致,楼阁建筑透着大气之风,这是主母居住的院子。
此时,林氏闭目养神倚在榻上,素手轻抚额头,保养得益的脸庞俏白细腻,透着健康的光泽,只是细察可见眼角下的几道细纹。
身旁,几名侍奉在侧的丫鬟低声交谈:
“这快晌午用膳时间了,夫人还睡着,要不要叫醒夫人。”
“不行,这几日夫人都心情不佳、食欲不振,好不容易小睡会,还是等夫人自然醒了再说。”
“午膳的事,我去交代大厨房,让他们温热一下,迟点再奉上来。”
“嗯,去吧。”
交谈完毕,很快一个穿绿色罗裙的丫鬟走出来,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
几息后,院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非常吵闹。
众丫鬟脸色大变,她们齐看向林氏,果不其然,林氏被吵醒了。
林氏深深蹙起眉头,好端端睡着被吵醒,她心情异常烦躁,直接坐起威严道:“谁敢大声喧哗,把人拿下给我家法处置,安府的规矩是摆着的吗?”
“是。”
丫鬟们纷纷应声,正欲去传令。这时,那个穿绿色罗裙的丫鬟去而复返,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见自己屋中的丫鬟这般莽撞,林氏心头起火,正欲开口训斥,但下一刻丫鬟的话让她脸色大变。
“夫人,不好了,是二小姐,二小姐哭着跑进院子,她想请您为她做主。”
“什么?是玲珑,玲珑她怎么了?”林氏既惊又疑,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院外的喧闹声快速变小,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似疾风窜了进来,扑倒林氏怀里。
“呜呜,娘,您要为我做主呀,娘。”未等林氏张口询问,安玲珑便哭叫起来,女儿家悦耳清脆的音里包含无尽的委屈。
“玲珑,你这是怎么了?”林氏大惊,赶忙环抱住自己的女儿,连连抚慰问道,“谁欺负你了,有话慢慢说,娘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娘,她居然跟我抬杠,还打我耳光。是安然,娘,您给女儿做主啊。”安玲珑说着抬起头,白皙的脸上,淡粉色的掌痕清晰可见。
听到女儿上半句话,再见那掌痕,林氏愤怒不已,但听到后半句她不由得一愣,神情微妙,有些讶异的开口:“等等,你说是谁?”
“安然?你确定吗?”她又不可置信的再重复一遍。
不止林氏,屋内所有丫鬟相互对视,目光犹疑。
安然是什么性子,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打了二小姐的耳光,不可能吧?这大小姐若真有这种魄力,没道理默默无闻一直忍气吞声呀?
见母亲不信,安玲珑忙站起来,泪眼汪汪的说道:
“是真的。我的几个丫鬟都亲眼目睹的,她们可以为我作证,现在就在院子,不信您可以传唤她们询问。”
“安然变了,她变得好可怕,跟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娘亲,你一定要相信我。”
闻言,林氏蛾眉蹙起,眼中的犹疑渐消。女儿是什么性情,她非常了解。
玲珑虽任性,但心机浅薄,不可能说这种谎,那么……
沉吟片刻,她慢慢起身,道:“去寒雨院。”
寒雨院,安然的住处。
…………
林氏出身世家,全名林含玉。她容貌出众,知书达理,十几年来掌管安府大权,深受安成的信任。
她打压姨娘妾侍,细心培育教导自己的儿女。独子谦和有礼,读书用功。两个女儿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皆在京城小有名气。
妾侍所生的庶子女,在她的打压下,都唯唯诺诺,毫无出彩之处。
只是,表面风光的林氏并不是没有缺憾,身为世家旁支嫡女,自命清高的她最忌讳别人提起填房的身份。所以她永远看不上安然,因为这个继女的存在就是在时刻刺激提醒她,继室永远比原配低一等。
她视继女为眼中钉,但安然性情怯懦、一无是处,纵然百般刁难她也低头忍耐,从来不敢反抗。
慢慢的,她也就放下了心,甚至心底嗤笑安然上不得台面。
到了安然及笄之年,林氏想从高门显贵中挑选对自己最有利的人家将人嫁了,给自己的女儿铺路。
自己两个女儿的婚事,自然精心挑选,找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受人艳羡、一世荣华。
可这突如其来的赐婚,把这一切都打乱了,安然一跃成为大昭摄政王未来的正妃。
林氏气愤难言,这样的人家,这样的荣耀,她想都不敢想。
眼看着继女将成为人上人,林氏急痛攻心、夜不能寐,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没几天,安然落水,昏迷不醒。此事掩不住,惊动了皇室,特别派遣御医给诊治,一时府里风气紧张,林氏更不知该作何是好。
大女儿哭着跑过来,说安然打了她。林氏震怒之余,还有几分欣喜。如果此事当真,那就有借口教训安然了。
不算玲珑的事。这个小贱人,让自己郁闷了这么些日子,一定要狠狠的责罚,出口恶气。
林氏洋洋自得、信心满满,但她没想到安然已经不是过去的安然了。
猎物与猎手的位置发生改变,谁教训谁还真不一定呢。
寒雨院,位于西南角,安府最偏僻的地段。
松柏院和寒雨院距离非常远,走到这里,林氏一行人都气喘吁吁的。
下人们还好些,林氏长久养尊处优,这几日连续心情郁闷,再加上今天没用午膳,腹部空空,走这么久的路只觉得身心交瘁,险些晕过去。
林氏气喘吁吁,但见近在咫尺的荒凉院落,立刻打起精神来。
这次,一定要重重责罚那小贱人,不能轻易放过她。林氏眸底划过狠毒的光芒。
屋内,安然和小环正坐在一起,享用午膳。她们吃的很香,里面欢声笑语不断,气氛融洽。
一行人站在紧闭的门前,听着里面不断传出的欢笑声,林氏脸色发黑。打了自己的女儿,不紧张害怕也罢了,还这么怡然自得,真是岂有此理。
林氏怒火中烧,转头给自己的心腹雨荷使眼色。雨荷会意点头,几步上前,对着闭关的房门一脚踢出。
但门是虚掩的,根本没有锁,很轻易就开了。
“啊!”雨荷收不住力,整个人往前拽,直直跌倒了。
自己的心腹跌倒,要在以往,林氏一定温言宽慰几句,但现在满腔怒火的她根本没心思这么做,只是皱眉怒斥:“没用的东西,真丢人,马上给我站起来。”
雨荷忍痛爬起来,默默退守一旁,不敢出声。
林氏沉着脸带人踏入房间,抬眸就见一绝色美人静坐桌旁,面带微笑看着她们。
她一袭白衣,冰肌玉骨,绝色倾城的面庞,气质冷清似玉。正午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沿照在她身上,隐隐有五彩的光芒,宛如月宫仙子,飘飘欲仙。
她是仙女吗? 这是众人见到安然的第一个念头。
她们愣愣看着眼前的绝色美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林氏也失神片刻,她出身世家,身为官宦人家主母,出入各个场合。几十年来,她见过的所有千金闺秀、名门佳妇,都远不及眼前的女子美貌。
这张绝色倾城的面庞,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完全可以说是艳冠京城,世间少有。
她是谁?
众人惊艳疑惑的时刻,安然浅浅一笑,张口温声轻唤:“母亲,你们来了。”声音悦耳,宛如溪水流泉般,清雅动听。
林氏无暇欣赏她的声音,一声‘母亲’让她彻底回过神,她倒吸口气,震惊的瞪大眼睛。
是安然?她竟然长这样?!
林氏努力回想。记忆里,安然总是低垂着脑袋,刘海遮掩住大半张脸。她不在意这个性情懦弱的继女,现在想来,肯定是她故意藏绌,不想让人发现。
真是可恶!
早知道,就该毁了她!
这念头自接旨以来,时时刻刻都在心头闪现,但从没有现在这般强烈。
林氏心中悔恨交加,纵使她修养良好,此时面上也不由露出狰狞之态,眼底妒火熊熊燃烧。
安然悠然坐着,把林氏妒恨的表情收入眼底,唇角微微上扬,神态自若。
“母亲安。”安然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不等林氏说话,又快速坐回,“女儿还在病重,身体虚弱,望母亲赎罪。”
闻言,林氏脸色发黑,却不知该说什么。
安然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安府上下都知道大小姐落水,生命垂危,昏迷了整整两日,刚醒过来身体虚弱很正常。若因此斥责她,传出去岂不惹人话柄,说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慈了。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利了?一次落水就让她变化这么大?
林氏心中疑惑不已,但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顿时精神一震。你再伶牙俐齿又如何,责打妹妹的罪行不可狡辩的,接下来有你好瞧的。
林氏眸子轻闪,酝酿着准备出声,安然看出了她的想法,开口先发制人:
“母亲来此,可是因为玲珑的事。”
“二妹实在言行失状,礼仪欠缺,竟跑到生病的长姐屋里耀武扬威、喊打喊杀。”安然快言快语,一脸委屈的说道,“我身为安家嫡女,更是长姐,于情于理都该管教幼妹。今日打玲珑耳光的行为是有些过头了,但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母亲深明大义,一定会理解我的。”
林氏又是一噎,一张脸黑如锅铁,顿时无计可施。
一旁,杨姑姑听得张目结舌,暗自佩服安然。先言明二小姐的过错。然后说自己是长姐,管教幼妹理所应当。再然后,她强自解释,说什么爱深责切。最后,还给林氏戴高帽子,什么深明大义,一定会理解她的。
这让林氏想反驳都不能。今天,她要真因这事责罚了安然,那岂不自打耳光,说自己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吗?
真狠呀!这大小姐一直软的跟头绵羊似的,没想到发起威来,这么厉害。
不光是她,所有丫鬟都面露惊奇,一瞬间对安然刮目相看。
众人的注视下,安然镇定自若,悠闲的喝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