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跟我学过几天,也算有师徒之名。”无来真人笑着跟扶摇子说。一回头,看张家宝丢下武器跑过来,趴在自己的轮椅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六岁的时候张家宝见过无来真人一次,那时他还是红光满面。时隔多年在这片魔地重逢,倍觉亲切。但是他为什么变得这样老了?每根头发都像蛛丝一样白。而且两条大腿从根部齐刷刷断了,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师兄不是说他很厉害吗?
因为黎挽苍的缘故,张家宝早已把无来当作自己的亲人,见他这般模样,十分难过。一时堂内只闻他的哭声。苏起景丽在他身后几步,见周围那么多气势威盛的人望着,不由地窘迫不安。
“无来,这么多人是过来看你们老少情深的?”炎墉真人的一张国字脸绷了起来。张家宝一听,止住了哭声,心想师父在这里好像不受待见?
他不知道的是,无来真人一个残疾的外来户,凭什么受宗主的器重?安排人照顾他不说,还让他坐上令人眼红的位置。有多少人因此心怀不满。而且他是间接害了紫霓真人的凶手,喜欢紫霓的可不止青霄一个。
隆吉真人摆了摆手,道:“诶,墉,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我看这小子不错,性·情中人。”他身子微微前倾,胖脸挤出几条横缝展出笑容,“小子,你们从哪里过来,怎么过来的?”
张家宝心想这些人可能和师父不对付,不能跟他们说真话。他知道苏起景丽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便答道:“我们从蝉桥县半壶坡来的。”
“哦,原来如此。蝉桥县在东北方,怪不得紫霓去东南没找到你。”隆吉似笑非笑看着无来。
“那这两位呢?是你的家人,还是……?”他指着连体人问。
“他们是我的好友,在蝉桥县认识的。”
“敢问令尊令堂大名?”隆吉笑容可掬地问苏起景丽。
苏起摇头,“我们是孤儿,没见过他们。”
“可惜了,”隆吉惋惜地摇摇头,“还以为你们是山岚一族的。”
“你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苏起激动道。
“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们,中原一带以狼身成妖并且登记在官册的只有山岚一姓。但这一族早就开枝散叶,有的被朝廷征为将军,有的去了南疆万兽门。他们向来家教极严,应该不会……不过也未必,你们有机会走出这里的话,可以去找他们问问。”
有些难听的话没说。纯正的妖族子嗣一诞下来就是正果之身,逐渐长大后通过秘法可以表露祖性外征,并且可以收放自如。看他们体长兽毛的样子,就不是纯正的妖族所生。
妖族之间也极少跨种婚配,因为同样是妖族,血脉也有强有弱,强的不想被削弱了血统,弱的也不想被异化。看这对连体少年,更像是狼妖和人类媾合所生,比杂种更杂种。
苏起景丽有些失落,但总算有了线索,将来一定要想办法查清身世。比起对生身父母的怨恨,他们更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否则就像无根浮萍,一辈子心里空落落的。
“不说这个了,言归正传。那小子,你还没回答我,是怎么过来的。”隆吉看向张家宝。
张家宝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两位大哥,他们是猎人,做了一辆战车。就差一点,他们就能和我们一起到这了。”说起来,不免有些伤感。
“战车?什么样的?在哪?”
张家宝大概描述了一下。不过那车子已被炸得灰飞烟灭了。
隆吉与扶摇子及其他高层交流了一下眼神,问:“你们一路过来,遇到多少魔物?”
“三四十只吧。”
众修士尽皆骇异。一旦被魔物盯上,只有将其杀死,否则摆脱不了。这几名少年绝无可能对付这么多魔物还完好无损的,他们也不相信那两名猎人有多强悍。多半是战车的功劳。
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但估计就算想到了也不会采纳,因为六人一台车,他们就要做上千台,工程量太过巨大。而且一千台车走到路上,声势浩大,不知会引来多少魔物。
“行了,看他们的样子是累极了,让他们休息去吧。”扶摇子说,“本座这便去韶县看看是什么个情况。隆吉,你调一些人供洛禅差使,去清理粮道。那些新练的娃娃兵该磨砺磨砺了。”
众修士散去,扶摇子取出他的佩剑往上一抛,纵身一跃,背手立于剑身上凌空而飞。逍遥洒脱之态,宛若神仙,看得人艳羡不已。张家宝和苏起景丽被一名弟子带去无来真人的屋舍,沾床便睡。
炎墉真人看到无来对他的一名手下说了些什么,跟着那人来到禽园,见他捉了一只鸡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炎墉截住那名弟子。
“回墉师叔,这是准备给刚来的那几人熬汤喝呢,无来老大说他们连日劳累,需要补补。”
炎墉大怒,“笑话!我带的这么多人,守城劳心劳力的,半月才吃一顿肉。那几个小子何德何能,刚来就吃鸡?给我放回去!”
“师叔,我也是听命办事,您就别为难我了。”那名弟子苦着脸道,“要不您就跟宗主请命,让我归您调遣。”
炎墉笑骂,“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挥动剑不?练好武再说吧。”一看他提的是只毛色润泽、胸肉鼓鼓的老母鸡,大为光火,照着他脑瓜崩了一下,“你是不是蠢?这种鸡要留着下蛋的。跟我来!”
他揪着这名弟子,气势汹汹进了禽园。园内的几名杂役见了,纷纷放下手上的活向他行礼。
“鸡鸭还有多少?”炎墉问。
“不算雏鸡雏鸭,十间鸡舍共还有三千二百只左右,三间鸭舍共约五百只。”一名领头的杂役回答。
“好。”炎墉打开一间鸡舍,扒开鸡群挑来挑去。
别看鸡鸭数量挺可观的,无量山这几千人一顿就要宰掉好几百只。守城的人半月能吃上一顿,其余人一个月才能开荤。偶尔也就给那些有功劳的,习武练兵表现特别出色的,伤者和孕时产后妇女赏赐些鸡蛋鸭蛋。
“就它了!拿去熬汤吧。”炎墉提出来一只病恹恹、毛掉了一半的瘦鸡,“这只给我。”一把将原来那只换了过来。
“这……”那名弟子怀中一轻,感觉两只鸡的体重至少相差三斤。拿这只又难看又瘦的回去,被无来真人看到肯定要挨骂。心里愠怒,但丝毫不敢发作。
“等下再挑两只八九斤重的,送到我那儿。”炎墉说。
“这不合规矩吧,任何人从禽园菜园取东西,常规以外的都要通过无来真人同意才行。”抱鸡弟子说。
炎墉当即扇了他一巴掌,“老子犒劳犒劳部下还要跟那瘫佬请示不成?真拿鸡毛当令箭啊?等宗主回来,我还要告他一状呢,治他个损公肥私之罪!”
可怜的小伙子脸上出现五道通红的指印,低头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杂役主事说教他,“炎墉真人是咱的顶梁柱,劳苦功高,拿几只鸡算得了什么。”转头朝炎墉佝偻着腰赔笑道,“您大人有大量,这孩子不懂事,呵呵,呵……阿毛,快去挑两只肥鸡给真人。”
他活了五十岁,这种仗着有些实力就横行霸道的人见得多了,就算不讨好也不能得罪。对他们平时做的一些逾矩之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名叫阿毛的小厮很快就抱了两只鸡出来,然后翻出一本记录增损用度的簿册,笤帚把式握着一支细杆毛笔,正准备写写画画。
炎墉眼睛一瞪,杂役主事会意,“阿毛,这三只雏鸡是病死的,不用记在上面。等下装进笼子里,送到真人府上。”这禽园是他负责的,几只鸡的面子他就代无来真人给炎墉了。
“老吴,你倒是识相。”炎墉拍拍主事老头的肩膀,扬长而去。走到栅门停下脚步,回头警告道:“你要是敢给这小子换鸡,让我知道有你苦头吃的。”
等他走远,老吴才安慰那名挨了一巴掌,还在委屈垂泪的年轻弟子,“余满,你也别难过了,以后做事圆滑点。唉,回去跟无来真人说说,他不会怪罪你的。”见他的那只鸡确实矬得不像样,又往他兜里塞了几枚鸡蛋。
“谢谢吴叔。”余满揉干净眼角的泪,抱着掉毛鸡走了。他的一边脸肿得老高,说话都有些咬字不清。
老吴看着他惨兮兮的背影,心里也凄凄然。乱世多恶辈,劝君唯苟且啊。这污浊混乱之地,独善其身就好,能活一天是一天,何必事事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