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不说话,他等着吕青青往下说。
“你也看到了爸爸手臂和脚踝上的伤痕,那是被人用某种工具压制住造成的,爸爸生前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如何能打晕郑乾?房间打斗的痕迹是凶手故弄玄虚,他把郑乾弄晕后搬到爸爸身边,借郑乾的手在爸爸脖子上留下掐痕。”吕青青的分析细致入微、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你似乎忘记了,在爸爸指甲缝中,我们发现了残留的人体皮肤组织,我相信,那是爸爸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
“所以……”
“所以,下一步去找曹贵生,取他身体组织的样本,拿到省厅做dna比对,凶手是不是他,很快就能知道。”
许攸倒抽一口凉气,吕青青心思细致而缜密,他远远比不上。曹叔呀曹叔,你怎能粗心大意如斯,被吕安之抓破身体都没发觉?你们栽赃嫁祸给郑乾的伎俩已被吕青青识破。许攸暗暗寻思,需要马上找个机会告诉曹贵生。
很快,许攸找到曹贵生,可他给许攸的答案是:不要管,也不要问,更不要去找他,最后一次警告,不要再插手关于他和刘宝昌的任何事情,否则,就是害了他们。
坐以待毙不是许攸的风格,他想到了雷应天。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与当年的知青案密不可分,理顺任何一边,另一边就水落石出。那就从雷应天身上入手,要赶在吕青青抓到曹贵生和刘宝昌之前揭露知青案的真相。
许攸找到高阁。现在,高阁是这个案子在刑警大队的负责人,郑南司被禁止过问案子的一切细节。
“高队,我记得武平队长曾经说过,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曹贵生是凶手,李闯已经死了。”既然吕青青已经把矛头指向曹贵生,那么再替他辩驳或掩饰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直接抖搂出来。
高阁不明白许攸的意思,“不错,可是自从武队受伤后一直没清醒过来,况且曹贵生回来了,他是凶手的推测不攻自破,没有人再去关心这件事情。”
“高队,我有个想法,可以试试,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说说看。”
“你跟武队长十几年感情,是很了解他的,他的推断肯定有充足的理由,他的调查肯定是接近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遭到毒手。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像个……活死人一般无二,对此我们都很痛心。我们不应该放弃任何一种可能而应该尽快去找到凶手,这样才对得起武队长……”许攸作了很多铺垫,没说到关键点,他想看看高阁的反应,一步一步引导高阁支持他的想法。
“说下去……”
“继续按照武队长的思路走,一边追查李闯,一边调查梓县知青案,找到关公镇中学案与之关联的地方。”
“怎么,你现在还觉得两者之间有联系?杀吕安之的凶手是郑乾,不是李闯也不是曹贵生,或许从一开始,我们的推测就错了,每一桩命案都是单独的个体,彼此之间并无关联。”在郑乾被抓后,高阁动摇了他对武平推测的坚信。
“当然,它们之间的联系不但没有断,反而因此更加紧密了。高队,吕安之和郑乾都是梓县的知青,难道你忘了。”
“哎呀!”高阁跳起来,双掌在空中做个对拍,“真是老糊涂了,这么说来,郑乾才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这——郑乾是一切的元凶……许攸和吕青青倒没有这样想过,不过高阁能往这方面想也不足为奇。如果许攸没有提前知道之前的人都是曹贵生和刘宝昌杀的,如果吕青青没有在父亲命案现场发现嫁祸的线索,那么,他们也会认为郑乾就是元凶。
好吧,许攸本来打算把吕青青跟他说的话给高阁复述一遍,现在看来,还是等吕青青自己说吧,暂且就让高阁觉得郑乾是凶手挺好,起码能为曹贵生多争取一点时间。
“你打算怎么做?”高阁的兴致完全被提起来。
“雷应天。”
“雷应天?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前不久才从金海监狱回来,他什么都不肯说。”高阁觉得提雷应天没有用,他已经走过一趟,毫无收获。
许攸去和高阁去,结果当然会不一样。许攸知道母亲不是雷应天强奸的,真正的凶手是吴长安等人,雷应天只是替他们背了黑锅,所以一旦许攸有机会接近雷应天并全盘托出,相信他会说出真相。而高阁什么都不知道,雷应天不肯说,他便认为就是雷应天强奸了施静无疑。
许攸心中早有打算,他决定另辟蹊径,“我想再走一趟,换种方式,混进监狱。”
高阁不知道许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混进监狱做什么?但见许攸信心饱满,高阁猜想他已有全盘计划,这小子和吕青青两个人脑子活、逻辑思维强,是根好苗子,他和武平都很喜欢。
于是,许攸把他的计划跟高阁详细汇报了一遍。
高阁听完后连叫了两声好,“可是,好归好,进去以后,要把握分寸,注意安全。”他叮嘱许攸。
两天后,一切安排妥当,许攸顺利进入感化市金海监狱,他的身份是:奸杀犯。
许攸被分配到和雷应天住一间牢房。
“老雷,单间住久了太孤独,给你找了个伴。”狱警朝雷应天说完,又交代许攸,“好好相处,不要闹事,老雷是前辈,多向前辈学着点。” 狱警的表情狡黠而令人生厌。
雷应天并不欢迎许攸,他一个人住久了,多个伴反而不习惯。
“你好,我叫许攸。”许攸先打招呼,想和谐一下气氛。
雷应天不理会,转过身面向墙壁,他在看书,那是卡勒德•胡塞尼的《追风筝的人》,书中讲的是一个忏悔的故事。他爱看书,枕头边还有另外两本,分别是老舍写的《四世同堂》和路遥写的《平凡的世界》,都是经典名著。
爱看书的人,就还坏不到哪里去,起码他在忏悔,忏悔过去犯下的罪孽。许攸在想,这样看来,要从雷应天嘴中问出来当年知青案的真相,希望很大,关键是要寻个好的办法。
牢狱生活——
在这之前,许攸没有设想过牢狱生活会是怎样,按照他的计划,顺利的话,在杀死最后一个对象时,他选择自杀;不顺利的话,要么被警察杀死,要么还是自杀。总之结果就是个死,而不会被警察带走去过牢狱生活。
真是些很奇妙的经历,至少目前是这样。
到放风时间。各监号的人集中在广场上,他们并不是很分散,也并不是很集中,几人十几人至几十人不等,团团伙伙。许攸分明感觉到,他的出现几乎令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过来。突然,他腿弯受到一股强大的重力冲击,上半身失去平衡向后倾斜,双膝跪在地上。
一群人迅速将许攸包围起来。
“嘿,新来的,犯什么事?”说话的人拨开人群,他又矮又胖,满脸油光,小眼睛陷进皮肉里只剩下两点亮光。
蹲监狱的人能胖成这样也算难得,可见其心宽之程度。
许攸站起来,“你踢的?”他看着他,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情变化。早听说过,进来的第一件难忘事就是挨一顿暴打,现在看来传闻是真的。
不到万不得已,许攸不打算还手。
“犯什么事?”那胖子再次问。
“杀人……”许攸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他要尽量表现出处变不惊的平稳,好让别人觉得他是个杀人如麻的人,而不敢再随便欺侮他。
杀人。两个字换来的是一阵哄笑。
“杀了几个?”
看来杀人这件事,在这里不足以引起这群人的特别重视,是的,他们中十个有五六个是因为杀人进来的。
“五个。”
人群顿时安静了。他们也杀人,但没杀这么多。人群向后退了几步。
“你简直就是个牲口。”胖子的声音变得不那么自然。杀人犯骂杀人犯是牲口,这也是蛮稀奇古怪的事情。
“全部让开。”人群中响起一声暴喝,走出来一个彪形大汉,那胖子的头顶只够着人家的肚脐眼。
许攸一米七八的身高也只到他的肩膀,这样的身高差距,让人压力感十足。“小子,你唬唬这个白痴还行,却唬不了我。杀五个人,你还能是这?够枪毙好几回了。说吧,老实交代,可以少些皮肉之苦。”
嘿,能懂得这个道理,证明人不傻。
“那要看怎么杀。”许攸保持他一贯的冷淡。
人群再次响起一阵哄笑。
“杀人就是杀人,还能分怎么杀?”高个子压制住笑声,提出他的问题。从出场的状况来看,高个子是这一群人里面的大佬。
“很简单,他们要杀我,为了自保,我杀了他们。”
“我知道,这叫正当防卫。”一个人叫出来,他觉得他是正确的答案,主动向高个子献殷勤。
“啪”,场上发出一声脆响,高个子宽大的手掌印在说话那人脸上,一颗牙齿连带着血喷溅出去。“要你逞能,老子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但他是老大,岂能让属下在新人面前抢他风头。
“好小子,以一挡五,身手不错,来呀……”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许攸,“把他带到小房间,让我见识见识。”
立即就有七八个人涌上来,把许攸夹在中间。
“慢。”
一个声音响起,在许攸身后。声音穿透力很强,在人声嘈杂的环境中能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是雷应天。
他分开人群,走到许攸和高个子中间站定。他转过身,朝许攸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五个红色印记很快显现出来,“不长眼的东西。”他骂许攸。
骂完,雷应天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上立即挤出笑容,对着高个子,“升哥,这小子不长眼,我替你教训他,小房间,就不去了。”
高个子脸色突然暗下来,蒙上一层阴云,“老鬼,你这个调解会长做腻了是吗,调解到老子头上来,你忘记这个会长是我让你当的了?”
调解会长,单从字面上理解,有点居民调解委员会的意思。不错,监狱里派系复杂,团伙众多,每个新人进来,都要选择归顺一个团伙,这样才能得到照应,而不至于被所有人欺负。实力相当的派系之间,自然会发生纠纷,有纠纷就需要有人调解,一味凭武力解决不行,最终吃亏的还是犯人。
调解会由此诞生,雷应天被高个子推荐做了会长。他进监牢时间长,是前辈,又有文化,道理一套一套,当这个会长很合适。
“可不敢,升哥,自从做了这个会长,日子安稳舒服很多,老头子一直很感激你。可是,这小子跟我有眼缘,又同住一个号,所以恳求升哥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如何?”雷应天低声下气。
许攸很不解,小房间有那么恐怖吗?无非是被毒打一顿,那也得是他心甘情愿,一旦反抗,他们不够他打。即使人多打不赢,跑,总是可以的。
但,雷应天能为他求情,还是很感激他,而且可以看出来,刚才雷应天打他,是为了高个子在众人面前赢得面子,以有利于求情的成功。
“雷哥,没事,不用替我求情,我去去就回。”许攸打算去小房间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十八层地狱。
“不是,你不懂,那里面……”
雷应天的话还没有说完,高个子使个眼色,两个人马上架起他往外走。
人群向高个子说的小房间涌去,许攸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他都不害怕。
铃声响起来,提示放风时间结束。
时间救了许攸。高个子停下脚步,转过脸来,脸上的表情阴阳怪气,“他妈的,你运气真好。”
人群很快散去,雷应天走在最后,许攸追上去,“雷哥,刚才谢谢你,让我免去很多灾祸。”
“灾祸?”雷应天停住脚,看着许攸,他的眼神很复杂,“灾祸,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总之你记好了,小房间,死都不要去。”
那是个什么所在,会有如此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