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局长刘发明受政法委书记贺东蓝所托,亲自带武平等人吃当地的特色早餐,并现场点将,派刑警副大队长周福喜、岑嘉上和另外两名民警协助。他再三说明,遇到任何困难,调查组可直接找他或贺书记帮忙。
吕青青知道这是贺东蓝的指示,她很不喜欢这样特殊的礼遇,但考虑到一切是为了破案,不是为自己牟取私利,便听之任之吧,若再以此事去找贺东蓝,反倒显得矫情。
根据武平的安排,调查人员分成两个小组,他自己加上许攸,到当年知青插队的桥水乡青龙村实地调查;高阁和吕青青则留在县公安局,调阅当年知青自杀案的卷宗。晚上回县招待所碰头。周福喜和岑嘉上及另外两个刑警,武平不便调动,由他们自行安排。
上午九点,警车在桥水乡青龙村委会门口停下。从乡上到村子里的路没有经过硬化,坑坑洼洼很难走,前一天又刚下完雨,路面积水很多,车子溅满污泥。
村委会坐落在小河边,河水涨满河面,快要溢出来。村委会对面是一片平整的农田,早稻大部分已经变黄,到了收获的季节。
老远,还没有进村委会大门,就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派出所所长朱方和村委主任在门口相迎,双方做了简单介绍后,一起走进村委会。
来意早就说明,村主任负责将当年清楚知青事迹的人全部集中在会议室,他们七嘴八舌,讨论不休。过去这么多年,人们逐渐将往事淡忘,特别是一些不好的事情,谁都不愿意成为那个最先提及的人从而遭到别人的诟病。现在,有机会让他们名正言顺的讨论,话匣子就忽然打开,一发不可收拾。
“安静一下。”所长朱方示意大家停止讨论,“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思茅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武平……”朱方从头到尾给村民介绍了一遍,见人家都听得认真,就继续说:“我们来的目的,相信主任已经跟大家说清楚了,今天你们的任务就是对当年发生在村子里面的关于知青的事情,畅所欲言,不过,一个要求,一定要实话实说。现在,请武平队长给大家讲几句。”朱方带头鼓掌。
武平对朱方的废话已经感到很不耐烦,“我简单说两句,感谢大家对警方的帮助,接下来,请大家按顺序到后面的小房间配合我们的调查。”
会议室后面的房间确实很小,但干净,村委会的人提前收拾过。一张桌子摆在中间位置,纸笔都准备好。朱方和同行的刑警在外面维持秩序,武平、周福喜、许攸三个人在里面问话。
村民挨个挨个走进来又走出去,当年知青下乡的事情逐渐明朗:
时间后退到1970年,声势浩大的上山下乡运动正搞得轰轰烈烈,思茅县中学七名高三学生响应国家号召,到贫困地区——梓县桥水乡青龙村插队。我们知道,他们分别是吴长安、曹贵生、尉迟革命、吕安之、郑乾、袁柳阳、施静。七个人吃住都在一起,关系很好,他们用自己学到的知识造福当地老百姓,给村里带来很大变化。老一辈五十岁以上的人,对他们印象很深刻。
从1970年到1976年初的6年间,一切过得很平常,直到1976年5月份,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施静怀孕了,很快,消息传遍全村,同一天傍晚,七人中的袁柳阳离奇死亡。对此,警方的调查结果是自杀。
关于施静怀孕和袁柳阳自杀的事情,村民们口径不一,综合起来,大概有几种比较相同的说法:一种是施静和袁柳阳日久生情,未婚却做下见不得人的事。一种是施静无法忍受插队的艰苦生活,想通过捷径返城,于是和某位领导私通,最后领导食言,施静只能自食苦果。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是施静与袁柳阳情根深种,因现实条件所迫,无法结婚,两人的爱情被其他五人不容,他们将施静骗至村外的山岗上轮奸,袁柳阳发现后去救人,被他们杀害。不过也有人说袁柳阳确实是自杀的,他无法接受施静被人践踏的事实。
传言终究只是传言,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村民们的说法哪种属实。
许攸全程听完问话,并详细做了笔录。在小房间,他内心经受了巨大的煎熬。
施静是他母亲,按照曹贵生的说法,袁柳阳是他父亲,他愿意相信这种说法,即使村民的议论进一步印证了曹贵生口中母亲死亡的根本原因是遭那五人糟蹋。
长舌妇和以道德制高点自居的泰山北斗是村里面最惹人醒目的两种人物存在。长舌妇负责传播一切她们认为于风俗于时局不相适宜的事物,以此彰显自己在掌握信息方面的灵通和快捷,当年她们就承担了将施静的被糟蹋和袁柳阳的自杀传播至三乡四镇的全部任务。泰山北斗当然不会轻易开口,他们以尊者自居,轻易开口的都会被冠以急躁、浮躁、不务实的帽子,当年知青的事情发生后,那些泰山北斗们接受四方来朝的普通群众请教,于是伤风败俗、水性杨花这样的词语从他们口中缓缓蹦出,甚至连红颜祸水、红颜误国这样的词也被他们冠在施静头上。她只是一个受害者,但低俗礼教的桎梏毫不同情她,最终将她逼到命运的尽头。
今天,在小房间里面,当年那些长舌妇们和硕果仅存的泰山北斗们,又将那时候的桎梏尽数套在施静身上。
许攸终于忍不住,啪的一声折断手中的圆珠笔,用力拍在桌子上。所有人都被他这一举动震住,合住嘴不再言语。武平和周福喜投来的眼光在问他怎么回事?许攸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胀,眼睛发红,“施静和袁柳阳都是受害者,况且已经身死,你们这样指责和侮辱死者,不应该吧。”许攸咬牙切齿,他感觉喉咙里一阵温热,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令许攸更加难以忍受的,除了他们对母亲施静的语言中伤外,他们还把曹贵生一并带进来。许攸是曹贵生养大的,曹贵生并没有参与侮辱施静。
“许攸,注意你的言行。”武平觉得许攸就要爆发,急忙用话压住他。武平跟许攸接触时间不长,但他看得出来许攸是个孤僻冷漠的人,这样的性格很适合办案,可也容易走极端。他不能够完全猜测出许攸发火的原因是什么,暂且认为是许攸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也只能是这个原因,否则许攸没有理由因为陌生人对陌生人的谩骂而火冒三丈,施静、袁柳阳以及聚集在村委会的这些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
可武平何等老练,他对许攸这样的反应,多留了一个心眼。
问话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朱方几次挽留众人在桥水乡吃晚饭,好让他略尽地主之谊,都被武平谢绝,一来他不喜欢这样的酒席,二来急着回去和高阁汇合,他想很快知道那边的进展如何,时间不等人。
回到县城过了公安局食堂的饭点,周福喜强烈邀请,到县城最好的酒店聚一聚,他说和武平一见如故,晚上一定要好好亲近亲近。周福喜搞不懂武平等人受到政法委书记贺东蓝亲自接待的真正原因,以为是武平与贺书记关系密切,便想亲近和拉拢他,亲近武平就是亲近贺东蓝,圆满的一盘棋。
武平像拒绝所长朱方一样拒绝了周福喜。
高阁和吕青青还闷在档案室里,他们查阅完档案就一直留在里面分析讨论,不知不觉过了饭点。五个人相约在路边的大排档随便吃了快餐,马上回到招待所。
讨论的地点放在武平房间。
武平拿烟、点烟,迅快的往外吐烟雾。
吕青青向来尊重长着,况且武平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她佩服武平敢说真话、敢于直接向权威挑战的勇气,更佩服武平的断案能力。但她不喜欢二手烟,急忙用衣袖遮住口鼻。
“哈哈”武平笑出声来,“对不起,青青同志。”武平急忙掐灭烟头,“先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武平看着高阁和吕青青。
“档案我们仔细看过好多遍,公安局当年的结论是自杀。”高阁回答。
“自杀,袁柳阳,还是施静。”武平问。
“袁柳阳和施静,都是自杀。”
“可并没有找到施静的尸体。”吕青青说,“根据村民的说法,施静在袁柳阳死后不久即失踪,但因为有目击者称看到施静跳河,所以公安的结案是自杀。”
“目击证人是谁?”武平问。
“桥水乡青龙村的一个村民,名字叫张宝宝。”吕青青回答,她把一切重要线索都记在笔记本里。
“之前调查吴长安的案子时,我派阿宝去过他老家临县,据吴长安的舅舅说,袁柳阳死于自杀,但并未听他提及施静的死。这是条新线索,明天找张宝宝问话。”武平眼睛发亮发光,这是他找寻到未知线索时的一贯反应。
“袁柳阳的死是怎么回事?我们调查的结果,说法有很多,一说他自杀,因不堪忍受施静被人侮辱的事实。一说他死于他杀,凶手是同为知青的另外五个人,即吴长安、曹贵生、尉迟革命、郑乾和吕安之。”武平说。
“我爸爸是杀人凶手?”吕青青高度紧张起来。
“流言蜚语而已,没有证据证明袁柳阳死于他杀。”高阁说,他在安慰吕青青。
“不会空穴来风。”武平用手握住下巴,他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