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总是令人敬畏和恐惧,人们向来不喜欢黑暗,觉得没有安全感。
此刻,宋毓和蒹葭借着通风孔的微弱亮光看见彼此,心中长戚戚,他们的处境都不好,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沦为蛇面倭人的刀下亡魂,再也看不见早晨明媚的阳光,再也嗅不到并不温暖的空气,人生的旅途大概就这样结束了。
蒹葭看着宋毓,轻声道:“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宋毓见蒹葭只是被绑着,没有受到伤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能是运气不好吧!你的古琴,我已经修好了,不过用的是百年乌蚕丝,你不会介意吧?”
蒹葭没想到宋毓在这种情况会这样说,美目看着宋毓的眼睛,她看到宋毓平静的眼眸下,蕴含了触动人心弦的情义,只是自己……
蒹葭叹了一声,“宋毓哥哥,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当年要不是我,你也不会陷入危险中,我对你没有救命之恩,你不用对我如此,我就是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
当年,蒹葭家突然着火,蒹葭在屋内吓的不敢动弹,宋毓路过,想都没想就冲进屋内,拉起蒹葭就走,快要出屋的时候,一根着火的木棒砸向宋毓。
蒹葭用力的推开宋毓,自己的手臂被木棒上的火烧伤了,至今手臂上还有难看的疤痕,后来蒹葭就再也没有穿过露出手臂的衣服。一是怕宋毓自责,二是真的不想暴露自己那难看的疤痕。
宋毓看着蒹葭的眼睛,缓缓的说道:“我不是为了救命之恩才对你好,我也不是愧疚才对你好。只因你是我的朋友,一个很特别的朋友,我不在意你的身份,我就是想你过的开心,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过的怎样,但是我来了,遇到了你,那么我就不能和对你视而不见,你愿意像小时候那样跟着我吗?”
宋毓的话一字一句的凿进蒹葭的心扉,令蒹葭感动不已,眼眶中涌出了泪水。
半晌后,蒹葭俏脸一红,“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下宋毓愣住了,尽管蒹葭很美,但是宋毓扪心自问,我喜欢蒹葭吗?什么是喜欢呢?
宋毓对于这个定义有些模糊,他想起那个站在窥星阁顶的身影,所以沉吟了一会儿,肯定的说道:“我不喜欢你,但我想要保护你。”
蒹葭凄然一笑,眼中似有凄楚,甚是犹怜,别过头,“我们都长大了,再也不是原来天真无邪的小孩,你不喜欢我,却要我跟着你,你要我凭什么跟着你?”
宋毓飒然醒悟,我凭什么要蒹葭跟着我?难道我认为蒹葭呆在青楼不好,便要跟着我?可是跟着我就好吗?我现在要做的事情,看起来比呆在青楼更危险!
宋毓苦涩一笑,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睛变得明亮,“至少你不能呆在青楼,你是一个好姑娘,青楼不适合你。”
其实谁都知道,所谓的清倌人,红倌人,娼妓,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最后的命运都是踏上卖肉的生涯,只是时间先后罢了。
有的人一只脚踏在地狱一只脚踏在人间,妄想来回转换,片叶不沾身,到头才发现,心已遗忘在地狱,只剩一副躯壳在人间徘徊,徘徊到天光黯淡也不知归途在何方。
蒹葭哭了起来,哭花了精心画好的妆,原本美丽的容颜就像是被油彩笔给涂花了一样。
这妆是她为宋毓画的,她想宋毓来翠烟楼时见到一个最美丽的自己,可是现在看起来有必要吗?
那就让眼泪冲刷这些痴痴的等待,冲刷掉幻影。
宋毓靠在墙边,想要过去擦拭蒹葭的泪水,但是受伤太重,根本无法移动,只能无力的举着手,看着哭的厉害的蒹葭。
宋毓想起小时候蒹葭被自己欺负哭时就是这样,哇哇大哭,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
宋毓心惊胆颤的说道:“你不会去跟爹爹告状吧?“
闻言,蒹葭止住了哭声,看着宋毓浅浅的酒窝,抽泣道:“我倒是想,可是青山叔不在这里,宋毓哥哥,你还记得家家酒吗?”
瞬间,宋毓知道了蒹葭的意思,于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可是蒹葭没有让宋毓回答的意思,而是自己憧憬的说:“家家酒,你当新娘子,我当新郎官,我说长大后要娶你,你说好,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娶你可好?”
这个世界太奇妙了,宋毓汗颜了,要不是蒹葭用宋青山威胁我,我怎么会玩家家酒?又怎么会变成新娘?往事不堪回首,蒹葭怎么还记得这件事情呢?
宋毓摇头,“小时候的事情做不得真,你知道吗?”
蒹葭苦笑着,“果然还是这样的结果,我从小就喜欢你,只是你不知道,后来我随家人搬到石岩乡,我依然没有忘记你,我一直幻想你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因为世界上只有你会不顾大火的危险,只身前来救我。这些年来,我一直过得很不好,父亲和母亲莫名被杀,我开始流落街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每当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幻想你娶我时的场景,那样我就又有信心活下去,现在我终于遇到你,我才发现,那个冒着大火来救我的人再也不会救我了,我就是一厢情愿而已。”
宋毓心口一疼,既是为蒹葭的命运感到难过,也是为自己无法承受蒹葭这么多年来的苦苦等待,难怪蒹葭能够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我,我在她的心里竟然这么的重要。
倏而,宋毓缓缓地说道:“我还是会冒着大火来救你,你是我的朋友。”
蒹葭朝宋毓吼了起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算不想娶我,你也不用装听不懂我的话,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伤人?”
地窖的光线黯淡了一丝,也许乌云遮住了月亮,也许月亮躲了起来,也许没有也许。
宋毓真的听不懂蒹葭的话吗?
当然不是。
宋毓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道要我娶蒹葭?
不,不,不……
宋毓只好沉默了。
“两位倒是雅兴十足,现在还有心情谈论感情纠葛,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吗?”
门打开了,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听的人犹如坠入冰窟,宋毓心中有个念头划过,这声音有点像王林风,但是这人的声音更加的邪性。
借着门外的烛光,宋毓看见了一双邪魅的眼睛,因为此人戴着毒蛇面具,宋毓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否则就可以确定此人是不是王林风了。
蒹葭止住声音,看向宋毓。
宋毓眼睛一转,“你是谁?我记得血洗吉祥大街的倭人中,没有像你的这般邪性的人,你到底是谁?”
这个蛇面倭人怅然一笑,自鸣得意,“你的记性倒是不错,可是你肯定记得不我,因为那天我去的是……西贡院,王进就死在我的手里,我记得他当时说过,要取我的人头挂在城墙上,最后他的人头反而到了我的手里,真是可笑,不过我没有他心狠,我就是把他的人头喂了狗,没有让他抛头露面丢人现眼,你说我是不是很仁慈?”
宋毓心中凛然,“你为什么杀死洪飞老先生?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
蛇面倭人笑道:“你说那个死老头吗?其实我也不想杀他,像他这般会下棋的人已经不多了,只能怪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站错了队,所以他……该死!我们的计划很简单,让天照大神的光芒照耀大唐!”
宋毓冷笑,“就凭你们?”
蛇面倭人傲然,“就凭我们!”
宋毓很想大骂此人,但是考虑到自己和蒹葭的处境,宋毓没有激怒此人。
忽然宋毓想起参加乡试时,有名外帘官曾经为难他,但是他不知怎么就通过了外帘官的刁难。当时倭人来袭,他就没有多想,现在猛地想起,说不定其中就有解决的办法。
于是,宋毓一脸真诚的说道:“看来你真的很仁慈,但是你胜之不武,你知道王进为什么会输给你吗?”
蛇面倭人“咦”了一声,追问道:“为什么?”
宋毓的酒窝笑开了,“你过来,我就告诉你,除非你不敢过来?”
蒹葭觉得宋毓的话有些耳熟,这不是我对宋毓哥哥说过的话吗?宋毓哥哥不会想亲这个人吧?想到这里,蒹葭释然了,可是又有惋惜,原来宋毓哥哥喜欢男人!
宋毓要是知道蒹葭内心的想法,定然会吐血三升。
蛇面倭人听见宋毓的话,又“咦”了一声。
宋毓眼睛一白,这个家伙是有多喜欢“咦”啊?
蛇面倭人眼中闪过狡猾之色,反而后退了几步,“素闻大唐人阴险狡诈,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实则花花肠子最多,我才不会上当,我就是来送你们上路的。”
话音刚落,蛇面倭人手里出现一把弓弩,弩上装着两只短箭。
这是一把多发弓弩,最多同时发射七支短箭,七支短箭齐发,恍若流星划过,人们称之为‘北斗七星’,因此这种弓弩也叫‘七星弩’。
七星弩乃是大唐军方研制的最新武器,威力不需多说,管制也是十分严格,没想到会落到蛇面倭人手里,真是令人费解。
短箭上闪着银光,宋毓见到箭尖泛着淡淡的绿光,这是毒!
宋毓不再顾忌激不激怒蛇面倭人了,转而嘲笑道:“我看王进不是死在你的手里,而是死在你的毒上,你们倭人就只会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吗?难怪你会戴着毒蛇面具!”
蛇面倭人果然怒了,“牙尖嘴利,我这就送你们上黄泉。”
弓弩发出“嗖”的一声,生死危机,宋毓血液流动的速度忽然加快,就像岩浆要分发一般,可是血液又瞬间恢复平静,因为宋毓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