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存乎于三界六道,藏于万物之间。
然,天地无常,阴阳循环,生命的结点终究脱离不了一个死字。
北域,黑云山脉,这里密林遮天,野兽成海,常人绝不可深入,武艺极强者或顶级老猎手除外,那些累积于荒野的残骨就是最佳的证明。
穿过阴森密集的丛林,山脉深处有一道隐匿的峡谷。
谷内,常年云雾飘渺,白茫似海,视线所至不达半尺。
只道是,闻鸟鸣,不见其踪;听兽叫,不见其影。
此番情形不知持续多少年,就在某一日,才终于发生改变。
这天,朝霞初升,峡谷内的雾气渐渐退却,不多时,浮现出成片枯死的林木。
这些林木高不过数十丈,而且都已经死亡,无花无叶,表皮亦不知道脱落了多少年,光秃秃的一片,整体看上去仿佛就只剩下最后一层空壳,脆弱无比。
就在这成片枯林的中央,一棵原本极其的普通枯树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它那原本干瘪的树枝竟然慢慢生出一抹指甲盖般大小的嫩芽。
几日之后,这颗嫩芽终于延伸出了一道瘦弱的藤条。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但令人震惊的是,藤条下方竟然倒吊了一只横宽不过三尺的白茧。
若让人仔细观察的话,一定会惊奇发现,这白茧似乎并不是某种异兽特意留下的卵巢,而是硬生生从枯树枝条上生长出来一般……
白茧就那么静静的倒立在那,没有任何生物打扰。
又一日临晨,这只白茧与藤条的连接点终于崩断,然后滚落到了地上。
“咔嚓!”
白茧忽然发出撕裂的声音,表面崩出一条细小的裂口,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裂口越来越大。蓦然间,一只雪白的小手慢慢从里面探了出来,紧接着又是另外一只,最后,整个茧身被撕裂成两半,露出一张极其光滑稚嫩的小脸。
身高不过两尺,脚掌宽不过三寸,面部光滑丰满,虽没有大声啼哭,但光看模样,这分明就是一个未满岁的男婴。
“这是什么地方?好奇怪……”许久过后,男婴喃喃自语,想要坐起来。
可他刚一动全身肌肉骨骼就噼里啪啦作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摄人酸痛。此刻若有人在场,定会忍不住大骂一声‘妖怪’,然后吓得四处逃窜。
“我这是怎么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呆呆的立在原地,茫然无知,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定了许久,男婴的意识才稍微恢复一些,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身体,突然瞳孔剧缩,不由惊声恐惧道:“天呐!我的身体…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全身颤抖,后背冷汗如雨,实在不敢相信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当再次检查完身体之后,大脑开始轰鸣,犹如万道奔雷骤然巨响,因为实在接受不了如今的现实。
“我是…秦浮!”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但他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清楚记得,自己本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谁料想一眼醒来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峡谷四壁陡峭,向着天空曲折延伸,秦浮的瞳孔突然流露一抹异色,是的,他终于回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自己是在一次寻找仙草的途中,遭遇怪物,掉进了万丈深渊……
“仙草?我的仙草!”
蓦然,秦浮变得失措起来,因为,那是他舍命也要寻得的一样东西,只为了一个人……
他茫然四顾,可周围除了成片的枯林和叽喳的鸟儿之外,便再也见不到其他东西了,更不要说仙草。
此刻,秦浮心中只有无尽的落寞与苍凉,他所寻找的那传闻中的仙草,无非是自欺欺人,因为那人…早已经魂归幽冥。
“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拉勾……”
曾今的话语依然萦绕在耳旁,那是属于兄弟间誓言,可世事无常,我未走,你却离。
“是哥哥无用,答应了爹娘,却没能照顾好你。”
山风激荡,枯草乱舞,峡谷中不时响起鸟儿的合唱,只是这歌声不再悦耳,它仿若那荒古巫师口中吟唱的神秘古咒,将一步步释放心中那邪恶的魔鬼。
秦浮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很久,很久。
“我答应你,好好的……”
“这些是什么东西?”忽然,秦浮被身下的白色茧丝吸引,他试着抬动脚踝,可这些茧丝如同粘稠的糖浆一样细细缠绕。
“难道…刚才我就是从这里头出来的?”秦浮背后升起一股子莫名寒意,身子如同石象一般定格不动。
一时间面临如此多的现实,秦浮有些心累,孤独与无助让他全身疲惫,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整理完复杂的情绪,下决定要走出去看看,因为答案需要他自己去寻找。
秦浮现在是婴儿之躯,全身一丝不挂,他摇头自嘲道:“这算什么?是代表重头再来吗……”
秦浮凝视后方许久,随后向峡谷开外走去,巧合的是,这里雾气很快又开始弥漫,不多时又变成了一片云海,而他那弱小的背影很快就湮没在其中。
峡谷外,出现在秦浮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森林,若不是初升的朝阳,很难辨清方位,此时的空气很新鲜,他深深吸了几口,感觉十分舒服。
“我要重新出发,开始新的生活!”
秦浮继续向前行走,期间,森林中不时传来各种兽吼,隐约还能看到林中飞快掠动的残影。他有些后怕,若换作以前,碰到一些普通兽类自己兴许还能自保,但如今恐怕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
不知走了多久,秦浮听到了咕咕的流水声,他顺着声线,吃力的拨开杂草,一条三四丈宽的溪流映入眼帘。
秦浮迈起小脚丫,慢慢靠向岸边,蹲下身子,这湍急的溪水看起来不算深,但淹没目前的自己应该没问题。
“这就是现在的我么……”凝视着水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倒影,秦浮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到底是庆幸于自己的大难不死,还是悲悯那可笑的‘返老还童’?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多想。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天道轮回,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起点。
有些事情他无法改变,如今只有默默放在心里,想着,他捧起冰凉的溪水奋力往脸上浇去。
……
“吼~~”
悲伤的情绪被突如其来的吼声打断,秦浮回身望去,一团巨大的阴影正把他遮盖,如同黑云压城一般,让他有些窒息。
这是一头三米多高的怪物,它似熊非熊,似豹非豹,其双眸血红如月,神色狰狞恐怖,两颗长达三尺的獠牙爆出下颚,白色的口液顺势‘嘀嗒’而下,其身上的黑毛看起来粗长且钢硬,在光线的反射下,仿若乌金黑铁凝聚而成,而它的巨掌则有树桩般宽大,充斥着无与伦比的爆炸力感,看起来似乎能徒手挣开世间任何繁重的枷锁。
“怪物!”
秦浮心生恐惧,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么一个奇异的蛮兽他以前也从未见过,太过于骇人,没多想,他便顺着溪水流动的方向拼命奔跑,不敢有丝毫犹豫。
“吼吼~”
猎物逃跑激起了蛮兽那最原始的杀戮本性,它开始暴怒,并在后面疯狂追击,要知道,这种猛兽体型虽大,但事实上并不笨重。相反,它的速度如雷似电,迅猛异常,因为它那发达的骨骼肌肉正好给它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和恐怖爆发力。
此时,秦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婴儿般的躯体让他无可奈何。眨眼间,这头蛮兽就追了上来,它疯狂至极,钢刃般的巨爪毫不留情向秦浮重重拍了下去,犹如开山一斧。
刹那间,秦浮感觉后背像是被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撕裂一般,疼痛到了极致,没忍住一大口猩热的鲜血自体内狂涌了出来。
“噗!”
秦浮头晕目眩,瞬间便失去了意识,最后一头栽倒在如洪的急流之中,没有丝毫抵御之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适应了一会,他欲起身,但背部立刻传来肌肉撕裂的疼痛感。
秦浮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试着掀开被褥,惊讶发现自己下半身缠满了白色绷带,纵横交错,如木乃伊一般。
“我被人救了……”他有些意外。
屋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窗台直射进来,暖意洋洋的。
这时,门外响起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听起来急切又彷徨……
木门被推开,进来了两个人。一位是约莫三十多岁的年轻妇女,她旁边紧挨着一位与其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这两人衣着朴实无华,慈眉善目,看上去应该是夫妻,秦浮暗暗猜想。
“老李,快看,孩子醒了!”中年妇女情绪有些激动的说道。
望着床上的孩子,中年男子露出老实憨厚的神情,应道:“嘿嘿,睡了五天时间,伤势经过老医处理,应该无妨了……”
“这可说不准,孩子背上斜着一条碗口深的疤痕,那能好的这么快?得找时间再去寻一次老医来看看,不然以后留下什么后遗就麻烦了!”妇女倒是倔强的很。
“你啊你啊,看到孩子就欢喜的不得了!”老李摇头一笑,眼神中却不经意闪过一丝落寞。
秦浮不敢说话,他眨巴着两只水灵的大眼好奇的望着两人,俨然一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样子。
夫妻两人围在木床边,笑眯眯的瞧着这个小不点,眼神中充满无尽的关怀与怜爱。
“唉,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遭那么大的罪,真是苦了他了。”妇女面容忽然有些伤感起来。
“是啊,不知这孩儿爹娘怎会如此心狠,将他抛入河中,素玲,若不是你恰巧在河畔洗衣,这孩子恐怕……”说到这,男子神色黯然,最后他轻轻的拍了拍妇女的肩膀,以表安慰。
秦浮突然有些触动,他对爹娘的印象只停留在六岁以前,那也是他曾经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弟弟身体不好,但全家人在一起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可这一切的改变的太快,他六岁生辰那天过后……
“爹娘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很快就会回来,记得照顾好弟弟!”
往日今昔,那是他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再没有兑现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