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依旧如昨天那般细雨绵绵,苏相濡戴了帷帽,乘着马车来到了茶楼。
刚刚下了马车,随即有侍从引着她上了二楼临窗的雅间。一道清影投落在垂落的竹帘青纱上,那人正在一丝不苟地煮茶。
红泥小壶沸腾起来,叶清弦颀长的手指缓缓提起茶壶,清澈碧绿的茶水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在紫砂茶杯里激起均匀的漩涡。
茶香四溢。
叶清弦将那茶杯推向苏相濡,苏相濡坐了下来,也毫不客气地捏着茶杯,一闻,二品,三饮。
推开窗子可以看见过往澜洲城参差散落的亭台楼阁,飞檐屋瓦,细密雨丝顺着风吹进来,将苏相濡的帷帽吹贴在脸上,苏相濡便干脆取下了帷帽,依旧是熟悉的妆容,熟悉的感觉。
“叶公子今日请我来,是为了昨天的事吧?”
叶清弦顿了顿,慢慢抬起头,眼眸中沉稳内敛,并不言语。
苏相濡搁下茶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对于那件事,我很抱歉,但是那确实不是我的授意,所以叶公子万不要误会,我苏四言出必行,说了会说清楚,就一定会做到。”
叶清弦茶杯定定看着她,良久,放下茶杯,道:“说完了?”
“嗯?”苏相濡本以为叶清弦养气功夫再好,怎么着也该有点愤怒的情绪,毕竟嘛,她答应他解决提亲那事,结果到了最后,反倒阴差阳错地让二人结下了婚约。
啧啧,鬼晓得苏岚鹤说会给她一个交代,原来最后是坑了叶家那个憨老爷子。
苏相濡摩挲着掌中茶杯,正暗忖叶清弦莫不是想约她出来揍一顿,却听叶清弦道:“婚约的事,我暂时不想理会。”
她点点头,很赏识地看着叶清弦,“那是,你就算理会了我也不会退婚的。”
笑话么?她虽然来赴约,可不代表她要放弃叶清弦这块送上嘴的肥肉。既然叶清弦不是来计较这事的,苏相濡也放松了不少,拈了块百花糕塞进嘴里,笑眯眯地看着叶清弦。
叶清弦的握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过了片刻才道:“在下邀请苏四小姐,是希望,苏四小姐能配合我找到七浮堂的总舵。”
正值午后,阁楼外细雨绵绵,雨珠散落屋檐,泠泠如走珠,叶清弦一把清雪似的嗓音衬着雨声滴落,纵然是冷冰冰的,也甚是动人。
苏相濡轻轻一叹,她长这么大,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何况这声音的主人还眸光沉沉地望着她,她抿着唇,羞涩一笑。
“我拒绝。”
苏相濡推开面前的糕点茶杯,晃悠悠地站起来,“叶公子,今天我不过是来和你解释一下提亲的事,至于七浮堂么……与我无关。”
叶清弦被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竟然也不恼,从容地看着苏四小姐戴上帷帽,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沉月茶楼。叶公子撤了紫砂茶壶,唤人换了一套白瓷的茶具,生起红泥茶炉,重新烹茶。
苏相濡是个闲人,喜欢闲着的人。
沉月茶楼在城南,风景极好,但地理位置略偏,苏相濡赶着她的马车回苏家,马车咕噜咕噜地滚过大街,马路上行人很少,三三两两地迎面走来。天空云色如铅,阴暗低沉,压的人心底沉闷。
苏相濡倚着车壁,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焦躁,雨声越来越急,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仿佛一颗一颗砸进了苏相濡的心底。
叶清弦不是那么没有把握的人,在漪兰阁他佯装昏迷,心里估计早就有了以一敌三的把握,如今约她来沉月茶楼,被拒绝了也干干脆脆地放她走,不对……
为什么是沉月茶楼,这里除了离苏府远,还有什么特别?
“停车!”
苏相濡低喝了一声。
车夫立刻停下来马车,“小姐怎么了?”
路上疏落的行人也停了下来。
苏相濡一把掀开车帘,目光在阴雨中延绵游离,肃肃长街,行人星星点点地站在两边,雨声淅淅沥沥地,掩盖了本该嘈杂的脚步声。
行人中,偶尔有阴冷躲闪的目光透过雨帘投射过来。
怜碧轻轻拉着苏相濡的衣袖,“小姐。”
苏相濡猛然一回头,怜碧被她瞬间幽冷锋利的眼神刺地一颤,不由自主地噤了声。苏相濡眨眨眼,倒入马车软垫上,低低道:“该死!”
“回头。”
“小姐,回哪?”车夫不解。
苏相濡声音中带三分懊恼与不情愿,“沉月茶楼!”
苏四小姐将楼梯踩地咯吱咯吱响,仿佛这样就能发泄她的不甘心。
叶清弦煮的是普洱,清心败火,生津止渴。苏相濡一气牛饮了半壶,眼神颇为不善地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叶公子,“叶公子是早就知道有人跟踪我了?”
清弦连抬头都没有,“是。”
柔云似的衣袖里挟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摊在了桌子上。
苏相濡瞅着手帕,不是前天叶清弦拿这擦她脖子的那个吗?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对终究的人身安全还是很关心的,“有毒吗?”
“没有。”还不等苏相濡喘口气,叶清弦续道:“是追魂香。”
“追魂香?听起来不是个好玩意嘛。”
“一旦沾上此香,除非刮骨剔肤,否则永不消退。”
苏相濡指尖沾了沾手帕,“我闻不到有味道。”
“有一种特殊的鸟,叫朱喙,可以闻香寻人。”叶清弦手中绘着玲珑山水的白瓷杯突然离手,苏相濡只觉得眼前一闪,屋外枯枝上站立的一只灰羽朱喙的细瘦鸟儿应声坠落。
这只朱喙不过刚刚落地,立刻从房檐上又扑下了一只朱喙鸟站在刚刚的树枝上,暗灰的鸟瞳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苏相濡,仿佛在俯视自己即将下口的食物。
那鸟儿的眼睛太过诡异,苏相濡移开了眼睛,“刮骨剔肤是不可能的,七浮堂追着我有什么用?大不了——我不离开苏府就是。”
眼眸里忽的浮现一丝恶趣味,“这样叶公子总该不会为难我了吧。”
叶清弦微微挑起一点眼睫,“有道理。”
“那么余生还望苏四小姐,安分守己,永不踏出苏府半步。”
寡淡的嗓音,毫无起伏的声线。
……
苏相濡喝了两口茶败败火,鼓着腮帮子对几块糕点嚼来嚼去,忽然她停下动作笑起来,“我配合叶公子就是,毕竟——”
抹的跟火烧似的眼睛斜斜地扫过去,眼中含着一丝盈盈水光,“日后我还要嫁给叶公子,怎能不出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