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韩澈又去了一次陵园。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还沾着一层湿意，半干的泥与青苔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清冽的腥气。

临近清明，来陵园烧纸的人不少，为了避开他人，韩澈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这条道在叶溪墓碑的背面，韩澈沿着平直的小径一路向前，绕了好大一圈，踏过好几条长阶，才来到了放着叶溪骨灰盒的小方台。

叶溪的墓碑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字与字之间的缝隙没沾上一点灰尘。描金正楷在阳光底下透出一点鎏金的暗光，一笔一划勾勒了出生命的长度。

1992.9.11-2017.8.10。

生平纪事少得可怜。

韩澈对着“叶溪”二字静立片刻，半晌，躬下身将手里的勿忘我放下。娇小的花瓣紧挨着叶溪名字放置稳妥，像是清晨一抹天光，带着难以言说的缱绻情深。

韩澈放好了花，又顺着弯腰的姿势，缓缓在石碑面前坐下。四月的江城寒意尚存，他这么无遮无挡的席地而坐，倒也不觉得凉。对面空谷传来两声不知名的鸟叫，韩澈环顾一下四周，又将视线移了回来，唤道：“叶溪。”

声音一出，语气便熟稔得如同多年好友，梦里写了千百回的的两个字，亲昵中又缠着化不开酸楚。

韩澈深吸一口气，又笑道：“我又来了。”

耳后拂过一丝微风，卷起两片绿叶簌簌落下，遮住了叶溪的名字。韩澈及时伸手拂开，指腹刚一擦过烫金的小楷，苦涩便顺着指尖漫到了心里。

熟悉的钝痛感一经场景渲染，便无限扩散，触景生情所带来的心悸教人如坐针毡，就连冰冷平整的石阶都觉刺人。他双唇紧抿，想借个由头将注意力转移缓解不适，视线游走间“殃及”到了碑边丛生的杂草，抬手刚要拔掉这两撮新生的野草，脑海里又浮现出叶溪生前说过的话。

“算了。”

韩澈终是收回手发出一声喟叹，仿佛被人责怪了的孩子，露出不满又委屈的表情出来：“还是不拔了，以前我故意踩死蚂蚁你都要皱眉，要是再把你身边这些草拔干净了，你更不愿意理我了。”

其实就算不拔，叶溪也不见得与他多说两句，叶溪这个人生前寡言，就连走的时候，也都安安静静的。

回想起过往种种，韩澈眼底又要泛出酸涩，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在滤嘴处咬了几下，方才开口坦言：“这段时间老往你这儿跑，你是不是烦死我了,特想撵我滚蛋？你别担心，我就快走了。”

越说便越觉得苦闷，心里漏了一个大洞嚯嚯漏着风，填了多少烟酒进去还是空落落。他挫败得想要唉声叹气，耷拉着脑袋随手把烟折了，黄色的烟丝从裂开的烟卷儿里钻出来，散了一掌心都是。

韩澈伸手搓了搓，接着道：“老爷子说我不务正业，看不惯我游手好闲，现在打发我去花都。你说以后我.....”

想说的太多，反倒不知从何说起，他低头注视着灰白色的碑文，笑了笑，又无奈道：“算了，说那么多你也不爱听，反正就是要我别在江城继续呆了呗，我不在江城呆了，就不能常来看你，你看不到了，是不是就舒坦了？”

舒坦？他让叶溪不舒坦的事情可是罄竹难书，随便抽一天拿出两件事来说一说，一张白纸都写不下他的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