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若伸手抚着他的头,双眸澄澈如深不见底的幽潭,泛着点点莹光:“哥哥当然知道,虎子的记忆是最好的”
他说了几味药材,虎子点着头就要跑开,却又被他拉着迟疑道:“虎子,你怕去坟去吗?”
“当然不怕,我经常去那里拿果子吃”他挺着小身板自豪道。
“那你在去坟去里帮哥哥捉几只青萤虫,放在竹筒里带来”
虎子使劲点着头,满脸放着激动的红光,转身跑开了。
纳兰若闭上眼倚在墙边松了口气,济世堂是纳兰家所属药铺之一,而他几乎每个月都会来此一趟,帮这里的流民确定身份后,会给每个人发张免费的木牌,凭此木牌他们可以去济世堂看病,并获得一定分额的药材。
有了虎子给他拿回的这些草药和青萤虫,他不仅可以让体内冰火煞长时间昏睡,更重要的是,他便可以清除体内蛊虫的散发出的气味,以此避过那些人的追踪。
毫无疑问,冒充他的人和北夜朝堂有着某种联系,或许可以说正是朝堂上的某些人,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顶替他以此来控制整个朝堂。
可这个人的手段既然能瞒的过殊风尘,放眼整个北夜怕是在没人能还他清白,当下只有想办法见到帝君夜苍陌,他们自幼相识,只要能见到帝君他自有办法让他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纳兰若。
整个北夜的所有规章制度几乎全都是他所制订的,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以他现在的样子别说见到夜苍陌,怕是连帝宫都靠近不了,而这算不算是自做孽,不可活。
如此,也就只剩下冉烟翠这条路了。
夜色凉如水,夕落亭翘起的飞檐下青盏如素,白纱自四面垂下,于夜风中袅娜起舞,亭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檐角悄然滴落,玉白石的地底面晕开一圈涟漪,似无奈叹息又似挽留。
亭中坐着位俊美至极的男子,五官仿佛是精心雕刻而成,星目流转,皎洁如上弦之月,却又透着寒霜般的冷冽。
身着墨色锦衣,锦袍下摆却以白色的银线勾勒着盛放到极致的荼蘼,原本如同谪仙般的玉骨仙风,却因着墨衣上的雪花显得邪魅如骨,如同地狱归来的邪魔。
白石圆凳上,墨衣男子手拈青玉盏缓缓饮下,俊脸上透着极致的沉迷,不亏为醉天涯,入口甘辛却又带着遥远无可知的寒凉。
细雨被风卷着濡湿了白纱,带着湿淋淋的水意在风中零乱,如同挣扎扭曲的灵魂,银衣男子无声落在亭外双膝跪落于地。
“说”墨衣男人执起面前的青花瓷壶,细如一线的佳酿宛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华主,纳兰若逃跑了”银衣男子垂着头,额前秀发蒙着层如雾般的水意。
墨衣男子端酒的手顿滞,眉梢微挑,促狭的眼神如玄刃投向对面,冷横着双眼,周身寒意骤现,寒道:“跑了?他不是在殊风尘手里?”
“是,正是自殊风尘手中逃走的”
墨衣男子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忽的轻笑出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能自天下玄门正宗的掌门人手里逃走,纳兰若,本尊倒真是小瞧你了”
“华主,不仅如此,我们还失去了纳兰若的踪影,蛊主根本就感觉不到他在那里,此人,留不得,还请华主下令杀了此人”
墨衣男子猛的转身,俊脸上的冷笑骤然消失,雄浑的玄气自体内汹涌爆出,挥手以气为剑,凛凛黑气化作一道红光,对着纱外的银衣男子射去,最终却是悄无声息的落在他按在玉白石的手指处,石上尺丈深的沟壑瞬间无声蔓延开来。
银衣男子脸色大变,头已叩在石板上,声音里还着细如丝线的颤抖:“华主恕罪”
墨衣男子俊美如玉的脸上愈加沉暗,死死盯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恨声:“堂堂七华罗道坐下左护法,竟然开口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银罗,你可是越来越有出息”
银罗的头死死叩在石板上:“银罗知罪,定在短时间内找到纳兰若教由华主发落”
“不用了”墨衣男子仰面朝天,双眼微阖,透出的精光如同漫天星子散发着冷睿光芒,却又多了几分玩味:“纳兰若逃脱后并不会急着逃命,在他心里,北夜的安危可比他的性命重多了,而我们施在他身上的小把戏,纵是骗的过殊风尘,却不一定骗的过夜苍陌”
“所以,他不会出城,只会想办法求见夜苍陌,偏生非帝君传召而要进谏的外臣,要经过的程序都是他一手制订的,半点破绽也无”
他蓦然垂了头,眼角唇畔荡起涟涟花色,妖媚如骨:“所以这个时候,他只能去找自个的未婚妻冉烟翠,通过她在最短时间内见到夜苍陌”
“可惜了,他的这个未婚妻远没有他看到的那么优雅高贵,有脑子。你带人去那里守着,不要伤了冉烟翠,只要抹去她的记忆便可,至于纳兰若吗?”
寒意自他周身溢出,眼角间的媚色已荡然无存,他甩袖厉喝:“就把他送去噬魂村,他的人,既然那么难啃,我倒要看看他的心,他的灵魂是否也一样如此坚贞”
“是”银罗不见起身,平地已然没人,只有细细的风掠过。
朱雀街,尚书府。
冉烟翠伸手掩唇,高雅的打着哈欠,抬起纤纤玉指轻揉着额头闭起美目,稍顷,起身向着九转玲珑寒烟檀香榻而去,伸手就去解身上的蝶结。
忽地,紫竹萧声自外传来,带着雨濯竹叶的凄清婉转而来,陡然急转却已如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切切,顿感凄凉肃杀之意。
冉烟翠放下手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萧萧细雨,笑意浮上清澈明亮的眼睛,就连带着几分英气的远黛也润如春山。
奇怪,怎的萧声无端带了肃杀之意?
抬手拿起旁边的珠簪简单的挽起头发,换上鹅黄浅罗百纱裙,更显得出尘脱俗的她身上蕴含的纯净和自然,步伐轻盈的来到橱柜前反手挽出袭带着风帽的黑色披风,系好披风向外而去。
夜风,轻拂着鬓边青丝;月光,浮映着平波深眸;清寒初春时,莲池畔盛放的白梅,因着这场雨纷然落地,稀稀疏疏的铺了满地,花枝如雪,落化亦如雪,带着凄凉的蔚然。
冉烟翠停下脚步,心头无端的就浮现如烟似雾般的愁意,耳边的萧声陡转,直如战场上万马奔腾的蹄音,带着决绝的一往无前,她这收回心神,加快步子而去。
尚书府后门外不远处的百年古杏下,背立着位同样头戴黑色风帽的背影,并不宽阔的双肩却透着沉如山岳的稳健。
“兰哥哥,今晚的萧音怎么无端带了肃杀之意,你这御封的司明大人不会初上任,便要大刀阔斧的肃清朝纲吧?”她上前摘下风帽,轻抖着披风上的雨丝。
“烟翠,我有要事需要面见帝君”纳兰若的脸色正好隐在树荫下的背光处,只有沙哑的嗓音透出似是带了细雨的寒凉。
“这有什么难的,帝君许你的有碟牌,随时都可以入帝宫,你这巴巴的跑来该不会是想拉着我一起去吗?我不,让夏灼她们知道还不要笑死”她并没有抬头看向他的方向,只感觉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身。
“不,我不能进去,你需要去帝宫里把帝君请出来,就现在”纳兰若情急之下向前跨出,身子便笼在淡光里。
冉烟翠抬头惊诧的看向他,蓦然惊叫着后退,连声颤音:“不,你不是兰哥哥,你是蝎面人”
她转身就跑,纳兰若急步上前拽着她的手臂焦急道:“烟翠,你不要慌,闭上眼你感觉的出来的,我就是纳兰若”
腥臭味扑面而来,冉烟翠在也忍不住推开他俯在树边干呕起来,纳兰若立在她身后,凉凉的看着她。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提出过让冉烟翠和自己同起去西郊的流庙,看护那些流民,可她不是以身体为由推托掉,就是明明答应却又因突发事件而失约。
他从来都不曾怀疑过,她只是因为嫌弃那里的肮脏,而现在,冉烟翠只不过是个如此简单的动作,他的心瞬间便沉到谷地。
冉烟翠怒意冲天,以手掩鼻美丽的双眼里竟是丝毫不掩的厌恶,冷嘲道:“就算你要冒充纳兰若,拜托你至少装像些可以吗?如此邋遢恶心,你凭什么让人信服”
纳兰若深吸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和:“烟翠,你可有想过,如果有人真的冒充了纳兰若,他的目地何在?无论我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都不重要,但是,请你把这件事在最短时间内透露给帝君,可以吗?”
冉烟翠愣怔突的放下手,背过身子掩饰着面上的尴尬,恨声:“我自会向帝君禀报,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对于明珠公子而言都是种侮辱,请你就此打住”说完转身疾步而走,在不曾有片刻的迟疑。
纳兰若走出树下,仰头,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脸颊上,原来,她所仰慕的仅仅只是那个披着明珠公子的芝蓝玉树,从来都不是纳兰若吗?
只不过毁了容,换了件衣服,他就在也不是自己,这到底是她的悲哀泣还是自己的悲哀?
冉烟翠快步走到自家后花园里,丽艳上满是厌嫌,隐于背后的银罗,嘴角勾起线嘲弄,堂堂尚书府千金,名满北夜的权臣贵女,原来也不过如此肤浅。
旋身,人已落在她面前,冉烟翠惊悚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张嘴却半点声都发不出来,银罗伸手卡着她的下巴逼她张开嘴,指尖突然出现蠕动的青褐色蛊虫,迫不及待的扭着胖胖的身子,拚命的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银罗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松开指间,虫子闪电般的飞入她的口中,冉烟翠干脆利落的昏了过去。
银罗转手托起她的身子,提气,朝着她闺房而去,立在窗前将她对着绣榻甩去,纵身朝着纳兰若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