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西北八方奇症君臣佐使药到病除;
春夏秋冬周天四象沉浮迟数倒转乾坤”
林间木屋大门两侧分立着两棵干枯的古树,树干一面被人剥去尺许之深,上面刀刻着两句对联,笔法苍劲有力。木屋大门顶处一块牌匾被一块麻布裹蔽了起来,上面积着厚厚一层雪。
木屋中不时传来女子的阵阵咳嗽声。
“天又转凉了些,林大嫂的病怕是愈发的重了,梵儿帮穆叔叔去外面多抱些烧炭进来将火烧得旺些,也好让你娘暖一暖。”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说道。
“梵儿去吧”说话的是一个女子,边说边用手捂着嘴不住的咳嗽。看这女子身着一身黑衣,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只是这白里却无半分血色且透出十分的虚弱与憔悴。
女子见那被唤作梵儿的男孩转身出了木屋于是轻声问道“穆先生,有话便请直言,我的病我自己也大概清楚些。”
说话的女子对面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着一袭青里泛白的麻布长袍,长袍上依稀可见斑驳的补丁。那穆先生搓着双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大嫂看在眼里笑了笑道“穆先生,我家梵儿可是快回来了呢”。
那穆先生闻言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林大嫂,你这病原本因是受到极重的内伤以致脏腑俱损,又未能及时安养将息,再因多年来心结难解內症郁结,这尚且不说,近年来你不听我言,寒暑无阻四处奔波,如今内伤新症已入骨髓,怕是单凭我穆某微末道行已无回天之力了。”穆先生顿了顿叹道“只可惜穆某学术不精,家师仙游不知所踪,若家师在此想来林大嫂的病或许可救。”
那林大嫂也不见喜忧,只幽幽地道“梵儿他爹七年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七年来我四处找寻无果,若非因为梵儿,我早已不必如此苦苦支撑,幸得天可怜见,近日虽不得我丈夫的消息,却让我探得梵儿祖父的下落,今日前来是想请穆先生务必帮我想办法撑得三五十日,若我能将梵儿交付于他祖父之处便能再无牵挂了。”
“娘......梵儿拾了许多烧炭还捡了一些木柴回来,待梵儿将火烧的旺些娘就不咳嗽了。”
那叫梵儿的男孩抱着一捧比他还高的木柴炭火自外推门而入,一阵寒风带着雪花飘进木屋,林大嫂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男孩连忙把手中的炭火木柴丢到一边,回身掩实了木门两步冲到娘亲身边伸手拍打着娘亲的背。
林大嫂摆摆手抬头看了看男孩,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梵儿怎么哭了?”
那叫梵儿的男孩原本在眼圈打转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哭道“娘,我们不找爹了,让穆先生好生给娘诊治一下,吃上几副药,待到来年春暖冰化娘就好起来了!”
林大嫂抚着男孩的头,沉默良久对穆先生道“穆先生,请务必帮我支撑到北境庆阳城。”
......
白雪皑皑,空旷的大路上一辆马车顶风冒雪飞快地赶着路,赶车的是个五六十岁的枯瘦老汉,边赶着车马嘴里边念叨着“车里这位大嫂,你看这天寒地冻的,你偏偏要冒雪赶路,并非是小老儿我贪财好利,待到了庆阳城可要多收上些银两,小老儿倒也无妨,只是这马儿可是小老儿家中的宝贝,小老儿一家饭食全指望这牲口呢,这趟路程跑完我可是要让我的马儿好生修养几日,免得累死我这宝贝,断了小老儿一家的饭食。”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自车里传来,一个弱弱的女子声音说道“无妨,但凭大叔之意。”
车中女子蜷缩在一床厚厚的棉被中,柔弱的身躯抱成一团,女子的身边一个男孩低着头不停的拨着一个炭火盆,生怕炭火烧的不够旺似的。
“梵儿睡一会儿吧,今夜我们就能赶到庆阳城了。”棉被中的女子对男孩说道。
男孩抬起头,双眼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一场“娘,你真该听穆先生的话,你的身子......”男孩说着又哽咽住了。
车里的母子正是那木屋中的林大嫂与林梵二人,林大嫂本名宫乐瑶,十二年前嫁与北阴宫掌教林啸之子林九天为妻,八年前林啸突然不知所踪,林九天仓促之间接管北阴宫,坐尚未稳,只过了一年,玄安皇帝不知因何突然发动了一场朝廷与江湖武林之间撼天动地的大战,林九天应邀奔赴月神宫助战,不料从此竟杳无音讯生死不明,只留下宫乐瑶与刚满一岁的儿子林梵。没想到北阴宫内部又生叛乱,宫乐瑶的内伤便是自那时起便留下了根源。
宫乐瑶怔怔的望着火盆中的炭火出神,又忆起在木屋中穆先生所言,想来自己时日无多,看看自己年仅八岁的儿子,心中不禁一阵凄怆。
“大嫂,前面可就快到庆阳城了,天色已晚风雪却愈发的大了,今日小老儿怕是要在这庆阳城中留宿一晚喽,我们直接进城中找寻一家客栈歇脚可好?”赶车的老汉扯着粗哑的嗓子将正蜷在棉被中出神的宫乐瑶吓了一跳,宫乐瑶回过神来紧了紧棉被,轻轻推开车窗一角,一股凛冽的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宫乐瑶望向车外已是三更时分。“劳烦大叔将我们送至城西山下的六合寺,我们母子二人就去那里落脚。”宫乐瑶放下车窗对赶车老汉说道。
“大嫂啊,我听你一路咳嗽不断,倒不如我们先进城歇脚,顺便帮你找个郎中瞧上一瞧,你看可好?”“不必了,我母子二人有急事去往六合寺,劳烦大叔多付辛劳送我母子二人一程。”宫乐瑶坚持地说道。
老汉明显有些不悦,语气也变的生硬了许多,道“城西山下六合寺?到那里不知已是几更时分,难不成小老儿一把年纪也要在个破庙里安身?即便我受得住,小老儿这宝贝马儿也总需有些草料进食!天寒地冻的,荒郊野岭的叫我去哪寻得草料喂我的马儿?何况小老儿连日赶路总要找个客栈,要一间上好的客房,烫上一壶烧酒,喝完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明日一早也好赶路回家不是?”
“大叔,我再多给你十两银子,连日来我母子二人确是给老人家添麻烦了,今日姑且再劳烦一次,送我们到六合寺吧。”宫乐瑶心知这老汉一路念叨个不休无非想多要些银两,索性她自己直接主动开言免得又费许多口舌。
那老汉闻言忍不住得窃喜,原本他只想多要出三五两银子再去庆阳城好酒好肉享受一番,却没想到宫乐瑶出手如此大方,那老汉咳嗽两声故作勉强道“唉......也罢,小老儿这人呐就是心肠太软,见不得人说软话,又见你母子二人如此大的风雪实多不便,小老儿送佛送到西,便将你们送至六合寺罢了。”宫乐瑶也不再搭话,自闭了眼休息去了。
车外寂静一片,除去呼啸的风雪唯有赶路的马蹄与车辙的声音,林梵拨灭了最后一块炭火,车内的温度明显低了许多。
“娘,碳都烧完了,天气寒冷,快把棉被盖的严实些,不要受了凉。”“到喽,到喽,看到六合寺喽,大嫂、小爷快下车来吧!”林梵话音未落赶车老汉粗哑的声音已起,宫乐瑶睁开眼自将真气在体内运转了一周,驱了驱寒意,掀开棉被牵起林梵的手缓步走下车驾,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交付给赶车老汉,又答谢一番,老汉便欢天喜地的驾车离去了。
宫乐瑶牵着林梵来到六合寺山门之前,抬眼望去,只见这寺庙虽算不得雄伟壮丽,却也有几许巍峨,绝非寻常庙宇可比。朱红色的砖瓦墙略微有些褪色,彩色泥塑金刚像伫立大门两侧,大门正上方木匾上书“六合寺”三个金色大字,经雨水常年冲刷浸蚀显得斑驳陆离,却正好凸显出几分岁月沉淀之感。
观望间宫乐瑶与林梵已走到大门前,宫乐瑶望着眼前的大门心里却不禁犹豫起来,倘若此行无果也不知自己还能否撑得过这个冬天,那时也不知梵儿又该当如何。
“咣咣咣......”林梵见母亲怔怔的出神便上前用力叩响寺院大门。不一时,大门打开一条缝,门里探头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光头小和尚,小和尚左右看了看,见宫乐瑶与林梵正站在大门口盯着他看,竟是被二人吓了一跳。
“两位施主深夜到访不知何事?”小和尚定了定神问道。
宫乐瑶双手合十道“小师父,我母子二人赶路心切一时误了时辰,想来此时三更将过,城门已闭,我母子二人恐无处安身,无奈风雪甚急,只想借贵寺歇脚,以待天明入城,未知能容纳否?”
小和尚闻言急忙打开大门说道“师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二人今夜若无处落脚安身,必定冻死在风雪之中,我把你们留在寺中,算是救了两命,如此算来可是十四级浮屠呢!”
“如慧,出家人怎可只为功德而救人,方丈师叔常说佛心本无心,若只为功德而行善那可是弄错了我们出家人修行的真谛了。”说话间从内殿里闪出一名僧人,身着灰布僧衣,手持一串念珠近前合十道“施主有礼,因近日来风雪甚大,故此夜间闭了山门,二位随我入内烤火取暖吧。”
“真远师叔...”那如慧小和尚冲这位灰衣僧人合十施礼道。
宫乐瑶也连忙合十还礼道“原来是真远大师,敢问贵寺现由哪位高僧大师住持?”真远和尚闻言一愣,不知宫乐瑶为何一来便问询住持名号。
“本寺住持乃小僧师叔净空方丈。”真远和尚道。
“如此便劳烦师父带我前去拜见净空大师。”真远和尚更觉疑惑不解,便问道“女施主到底所为何事?可否由小僧代为转告,本寺方丈自多年前起便不见外客。”
“那敢问真远大师,可曾听闻一位名叫林啸之人?”宫乐瑶问道,真远和尚摇首道“女施主不必以大师相称,小僧只是一个小和尚,若二位施主有难,小僧虽无甚本领,但敝寺上下必竭力相助,只是施主所言叫林啸那人,小僧却未曾听闻。”
宫乐瑶见他说听都不曾听得顿时心里凉了半截,转念一想或因此人在寺里辈分低微,机密之事若有不知也属正常。“那敢问寺中还有哪几位净字辈高僧?”
“敝寺净字辈只有净空师叔一人。”真远和尚寻思“这女施主不知何事偏要寻师父一辈高僧,可别是寻事打闹的才好。”
宫乐瑶听真远如此一说沉吟了半晌,忽地自顾自的低语道“看来唯有见到净空大师不可了,我实是时间无多,不愿多费一刻,万望勿怪。”说罢猛提一口真气,高声喊道“净空大师,宫乐瑶前来拜见,还请现身一见!”这一声呼喊几乎用上了十成内力,一旁的真远与如慧两人可是遭了殃,登时只觉耳中一震,如慧想开口阻止宫乐瑶不得在寺中大声吵闹,却只能张开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如慧心想“好家伙,这女施主看上去柔柔弱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嗓门却是大的很!”真远和尚在一旁也是急的直跺脚,边冲着宫乐瑶摆手边想“这下可坏了,难不成真是个江湖大盗来此抢劫闹事?”
二人正不知所措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老者声音“宫女侠,勿要为难两个孩童,他二人皆无武功在身,受不得宫女侠内力之强。真远,请宫女侠来禅房相见吧。”这道声音一起,真远、如慧二人顿觉胸闷之感大减,竟好似平日里挑的百十斤的青菜卸下之时一般轻快。真远回头看时却又不见有人。
“不必看了,说话之人距此至少五十步开外,劳烦真远师父带路吧。”宫乐瑶说道,同时心中一惊,暗怪自己一时心急未曾打探六合寺中虚实,单是这人功力便在自己之上,此人若与自己为敌,今日别说带走林啸,便是她母子二人恐怕也有性命之忧,然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