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第二天午后,安培如的回信就到了。谈锦萱微笑着接过拆开,亦是不完整的三段:
半卷珠帘冷风袭,吹来香雾绿丝垂。
金玉繁华权作罢,钟鼓馔玉一时霎。
桃梅同绽何须忶,愿为寒香早半春。
谈锦萱读罢合上书信,喃喃笑道:“这安培如还真是有意思啊!”谈锦萱以梅自喻,希望能与安培如这朵红桃成为知己。一则安培如乃安府嫡女,与自己一个庶女相较,身份要尊贵得多,与其交好,受益良多;二则谈锦萱总觉得安培如能参透自己,那幅画,让她很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主动相交,试试安培如的态度。然而,就回信来看,安培如还真没让她失望。
傍晚时分,里屋中,谈锦萱仔细地瞧着小离一针一线于丝绸缎子上缀出红莲碧叶图,条条彩线轻盈穿过,朵朵芙蓉绚烂绽放。小离本就心灵手巧,当初明氏亲自教谈锦萱女红时,谈锦萱怎么学也学不会,便时时央求小离替她完成绣课。明氏发现后,严厉地斥责了她一顿。但后来发现她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分,便不再苛求她刺绣了。
“小姐,您想学吗?奴婢可以教小姐的。”小离边穿线边说道。
“别!千万别!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一看见那细细密密的丝线,就头疼!”谈锦萱连忙摆手道。
小离穿好线,正色道:“小姐这样可不行。小姐以后出嫁了,女红不会做,会招人家笑话的!”
出嫁?现在绝不应该想这种荒唐的事情。一般而言,贵族联姻,多半是为了家族利益,为了能爬得更高、走得更远。她谈锦萱可不愿意成为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再说,从重新回府那日起,她就没打算安安稳稳过日子,现在只是开始,自己就被人盯上了;再往后,就是在刀刃上讨生活,能走到哪一步都未可知,谈什么“出嫁”?
“小姐?您又在想什么呢?”小离推了推谈锦萱。
谈锦萱回过神来,突然问道:“你想嫁人吗?小离。”
小离一下子慌了神,脸也涨得通红,嘴里却埋怨道:“小姐瞎说什么呢?总是取笑奴婢。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就只愿意跟着小姐。”
“真的?”谈锦萱很吃惊。
小离低下头,缓缓说道:“反正,等小姐嫁人了,就为奴婢指一门好亲事。奴婢本就傻,看不透人,要真草率地嫁过去,指不定会遭什么罪呢!”
听小离这样说,谈锦萱不免有些感动,扶上小离的手柔声道:“放心吧!总之不会叫你受了委屈的!”
适时林妈妈进入内室禀告说大夫人身边的邱妈妈过来传话,让谈锦萱过去楚秀阁一趟,说是大夫人有重要的事要告知谈锦萱。
重要的事?会是什么事呢?况且沈氏一向不喜欢她,更不允许谈锦萱这个庶出女儿踏入楚秀阁一步。所以从小时候开始,谈锦萱就不再去给沈氏请安了。谈钟、老夫人都清楚沈氏的性格,也就从没有说过什么。今日还真是奇怪了,沈氏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来。此时,谈锦萱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管什么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谈锦萱走到门口,见邱妈妈正站在门外边的青石阶下等候。上次被谈锦萱狠狠呵斥了一顿,再见到谈锦萱,邱妈妈显然有些不自在,双手揣在怀里不停地摩挲。一脸笑容,十分温顺地向谈锦萱行礼。
谈锦萱微笑着说:“邱妈妈请稍等片刻,待锦萱换身衣裳便来。”
“是,是!三小姐请便!”邱妈妈连连应和道。
待谈锦萱回屋后,却并不着急换衣裳,而是悠闲地坐下来继续看小离刺绣。今儿天虽然没下雪,却也是冷风刺骨、滴水成冰。邱妈妈以前是太过放肆了,自己小时候也挨过她不少巴掌。就先好好冻她些时间,也好出一口恶气。
待磨蹭得差不多了,谈锦萱才慢吞吞地换了衣裳,走了出来。微笑道:“邱妈妈,见母亲是大事,锦萱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让邱妈妈久等了,您不会怪锦萱吧?”
邱妈妈一张老脸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口中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是强撑着一脸恭顺道:“那是自然的,奴婢绝不敢怪三小姐!”
不敢?你恨不得把我吃了吧!谈锦萱听着那违心的话,突然间就笑了。
楚秀阁里,宽敞明亮。谈锦萱刚踏入门槛,便有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再细看时,屋顶掉着八角雕花金丝串珍珠琉璃飞盏灯,四周悬着浅色挡风软帘,地上铺着四角方形玉骨闪花金砖,明亮得能清晰地映出谈锦萱的影子。屋内一切用具都是采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天鹅枫等名贵的木材制成,上面摆满了各种金石玉器等装饰品,极尽奢华。小离和雪儿瞪大着双眼四处张望着。沈氏坐在内室的暖床边,透过珠帘纱帐只能瞧见隐隐绰绰的身影。等听到渐进的脚步声,沈氏才掀开珠帘走了出来。今日她着一件紫红金线纹彩云双层常服,头发未束,散乱地泻于身后。挥了挥手招呼谈锦萱过去坐,而邱妈妈行过礼,便退下了。
今晚,谈锦萱特意找了件彩色衣裳换上,与以往的清丽不同,今晚更显得容光焕发,美丽动人。按沈氏原本的性格,定会十分不悦,可就现在看来,沈氏脸上不曾出现一丝怒气,反而一脸笑盈盈地打量着谈锦萱,口中不停称赞道:“真是个标志的可人儿!”
“不知母亲找锦萱来有何要事?”谈锦萱瞧着那虚伪的笑脸,心里直犯呕,说话便直奔主题。
沈氏倒了杯茶,递给谈锦萱道:“不急,来,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谈锦萱端起茶盏闻了闻,笑道:“真香啊!比上次的茉莉花茶还要香,不知母亲有没有送一些给老夫人呢?”谈锦萱故意刺激沈氏,上次因为茶的事情,老夫人脸色很难看,一连几天都没怎么搭理沈氏。
沈氏脸上只一瞬间的尴尬,很快便隐去了。随后笑着回道:“当然都送过去了!老夫人很是高兴呢!难得锦萱有心,时刻惦记着老夫人!”
被谈锦萱这么讽刺,大夫人竟没有生气,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怒色。这不符合沈氏以往的性情啊。谈锦萱心里奇怪,嘴上却说道:“母亲别取笑我,这都是锦萱应尽之责!”
“哎……你光惦记老夫人了,却对我这个母亲不怎么亲近!”沈氏摇摇头叹息道,看起来十分伤心。
跟你亲近?笑话!跟你这只毒蝎子亲近,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毒死?然而此时,谈锦萱只是淡淡回道:“大姐二姐肯定也是非常惦记母亲的!”
沈氏微微点点头,继而用手帕擦了擦眼睛,道:“锦萱,以后你也经常来楚秀阁走动走动。母亲以前对你不够照顾,你我之间生疏得很。如今你在谈府也待不了多久了,咱们母女之间也该缓和缓和了!”
什么?在谈府待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赶她走吗?谈钟明明已经不再追究谈锦萱擅自回府这件事,而且老夫人也很喜欢她。沈氏这时候说这话,到底几个意思呢?
沈氏见谈锦萱不语,故嗔道:“傻孩子!你都十六岁了,不久就要嫁人的!难道你要一辈子留在谈府?当个老姑娘?”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见强行赶走她没有希望,便想出这一招,确实高明。女儿出嫁那是喜事,谈钟、老夫人自然不会阻拦!谈锦萱抬头仔细地端详着沈氏,虽然脸上施了粉黛,却仍然遮不住眼角和嘴边的细纹,难怪老的快,一天总是玩弄着心思整人,能不早早老吗?
“锦萱,母亲已经替你选好了人家。城南齐顺伯之子齐峰,文才武略,仪表堂堂,门第也高,与你正好相配。齐夫人对你也甚是满意呢。”沈氏笑着说,一副慈爱的模样。
齐夫人?她谈锦萱何时见过齐夫人了?回想起在公主府宴会时,一位夫人有意无意地盯着谈锦萱瞧。当时只觉厌烦,并不知晓她是谁,现在想来,当是这个齐夫人无疑了。“有劳母亲操心,但锦萱并不着急嫁人。锦萱还想多陪陪老夫人呢!”谈锦萱依旧一脸微笑,平静地回答道。
“真是傻孩子!女儿迟早要嫁人的,趁着年轻,赶紧觅得好人家嫁了。待再过两年,容颜衰损,就觅不得好夫君了!”沈氏急忙劝说道。
过两年我就老了吗?真是可笑!谈锦萱勾起嘴角,道:“母亲好意,锦萱心领了,但锦萱并不想嫁人;再说,大姐和二姐还没嫁人呢,论顺序,这事还轮不到锦萱呢!”
“大胆!”沈氏拍了一把桌子站起来,冷冷道:“瑶儿、琦儿的婚事不由你来操心!你管得也太多了!”
对嘛,这才是沈氏一贯的说话态度,刚才假惺惺的样子,谈锦萱心里就呕得慌,现在倒觉得舒服多了。“是啊,我也确实懒得管,可是母亲是否也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呢?”谈锦萱转动着手中的茶盏,冷声道。面对沈氏,她谈锦萱从不会顾及礼节问题,说话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你!你竟敢跟长辈这么说话!实在是大逆不道!”沈氏满脸怒气。今天本来想好好说话的,只要她乖乖嫁过去,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自己打算就这样放过她。结果这丫头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锦萱知错!但锦萱的婚事自然由老夫人做主!锦萱不敢劳母亲费心!”谈锦萱直视着沈氏,半点儿不客气。是的,我的婚事,你沈荣,管不着!
“自古以来,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经禀告老爷了,由不得你胡闹!”沈氏撂下一句话,返回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