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宴会后,谈锦萱就一直卧病在床。脸上的伤已然恢复,可是心里的疤呢?能医好吗?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议论她的容貌、仪态,带着鄙夷、嘲讽。谈锦萱越想越伤心,她恨沈氏、恨谈锦瑶姐妹,恨所有嘲笑她的人,可她更恨自己,无才无貌,简直一无是处!
“小姐,求您喝一口吧,就一口,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丫头小离端着一小碗青菜莲叶粥,小心翼翼地劝道。
“萱儿!”,听到明氏声音,谈锦萱撑手坐了起来,小离忙递了紫花软靠枕过去。“萱儿,都是娘不好,娘不该把你推向风口浪尖的!”明氏低声说道,眼里满是自责。
“娘,我没关系的,我……”。“萱儿,”明氏打断她:“娘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里想什么,娘比谁都明白。你表面坚强,只是为了让娘舒心。可是,萱儿,你越是这样,娘会越难过的……”
谈锦萱躺在明氏怀里,泪水夺眶而出。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明氏低低的安慰:“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娘在呢!”
等谈锦萱稍稍平复了些,明氏说道:“明日城外灵福寺庙会,娘已经都禀告老爷了,一为祈福,另外让你出去散散心,免得闷出病来。”
“对呀,小姐,灵福寺祈福很灵验的,听说也有不少夫人带小姐去求姻缘呢!”小离抱着一床棉被进来,笑嘻嘻地说。
“看来小离是想去求姻缘了?”明氏打趣道。小离双颊“刷”得红了,满脸期待的望着谈锦萱。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谈锦萱不想扫了兴致,便答应了。
七月初三,天气晴朗。一大早小离便收拾好行囊。马车已安排好,明氏和谈锦萱上了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楚秀阁
谈锦瑶怒气冲冲地埋怨道:“娘,你怎么能让那肥贱人去灵福寺呢?听说灵福寺许愿很灵验,若真让那肥贱人觅得了如意郎君,岂不是便宜了她?她那副丑样子,就该一辈子嫁不出去!”
沈氏剜了大女儿一眼,谈锦瑶住了嘴,却依旧满脸怒气。
“姐姐莫着急,我想母亲这样做,一定有她的想法。”谈锦琦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了沈氏。
“江南闵州的碧堂春沁香四溢,实乃人间精品。”沈氏瞥了两女儿一眼,嘴角浮现出一抹察觉不到的冷笑。
灵福寺坐落在城外六公里的淮河镇,始建于前朝景明3年,至今已七十年有余。
马车整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灵福寺。谈锦萱下了马车,小离取出一块面纱,道:“小姐,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还是谨慎些。”谈锦萱苦笑,但也没拒绝。
寺庙门口挤满了人,如今正值盛夏,谈锦萱实在不愿挤进去,便告诉明氏自己想去周边走走。明氏见女儿难得有兴致,便一口答应,让小离陪着。
穿过几条林荫小道,这里明显安静多了,只有几个清扫的僧人来往,见到谈锦萱,也都只是礼貌的问好。谈锦萱忽然觉得身心竟如此的舒畅,或许她只是需要这份安静和平和。
突然,低低的啜泣声传入耳朵,谈锦萱停住脚步,觅声寻去。只见郁郁葱葱的草堆中蜷缩着一个男孩,大约十三四岁,头发枯黄,满身泥土,干瘪的身子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听到脚步声,他惊愕地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充满了恐惧,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谈锦萱问道。
男孩没有回答,而是充满戒备地盯着她。
“你别怕,我们小姐是好人。”小离急忙补充道。
而男孩仍旧没有说话,只有黑黝黝的眼珠子左右骨碌碌地转。
“小离,把银两给他吧。”谈锦萱说道。小离随即掏出一两银子。谈锦萱看了一眼,道:“全给她!”,小离错愕地看着谈锦萱,道:“小姐,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攒下……”
“不用多说!”随即转身离开。
明氏见女儿迟迟不归,心里有些着急,在人群中不停地张望着。谈锦萱忙走过去,瞧着明氏神情紧张,担心地问道:“娘,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明氏恍了恍神:“没,没什么!你去那么久,尽让娘担心!”虽是嗔怪,声音却微微发抖。
“小姐,姨娘看着脸色苍白,奴婢刚刚瞧见偏院有江湖郎中施医行善,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免得小姐担心!”小离建议道。
偏院相对于主院则清净得多,分设施粥区和医诊区,百姓和僧侣来来往往。
“大夫,我娘她……”谈锦萱神情急切。
大夫抬起头,大约五十多岁,双颊微陷,但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紧紧地盯着谈锦萱,微微皱起了眉头。
谈锦萱有些不知所措,却听到大夫不紧不慢地说道:“夫人身体虚弱,乃是常年忧心所致,按时服药调理即可,而真正有问题的是你。”
“我?”明氏和小离都吃了一惊。
“姑娘正值青春年华,却两眼沉陷,眼珠突出,眼下皮肤松弛,呈现老年之态。而且姑娘身形圆润,额头又多虚汗。依老生之见,姑娘是长期服用了某种促生长类药物,使身体快速发育、成熟、进而走向衰老。这种药物本身并没有毒,但长期服用的话,其产生的副作用将会是致命的。以姑娘目前身体状况来看,姑娘怕是服用此类药物已三年有余了!”
明氏惊恐地睁着眼睛,颤抖地说:“大夫,您这话,我不太明白!”
大夫叹了叹气:“换句话说,就是姑娘时日不多了!”
明氏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夫,您别吓人,这,您,您快给想想办法啊!”小离着急的有些结巴。
“嗯……”大夫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情况极为少见,因为它不是病,也没法……”。
“还有多长时间?我!”谈锦萱打断他,声音冰冷,却在发抖。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所有一切。
“如果立马停药并加以调理安养的话,也就三五年!”大夫叹息道。
大夫的话如同一柄利剑刺入胸膛,谈锦萱几乎能听到血液滴答在刀刃上的声音。
客房里,谈锦萱静静地坐着,回忆着在尚书府的种种细节,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愤怒。十几年来,自己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着,低声下气、处处忍让。可是,有人却把这种退让当成懦弱。嘲笑、欺辱并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要自己的命,而且要自己背负着丑陋与嘲笑,毫无尊严的死去……
天色渐渐暗沉,客房里没点灯。谈锦萱仍旧坐着,明氏和小离踱来踱去,明氏脸色越发苍白,在月光下,竟显得有些惨白……
当晚,明氏陪着谈锦萱睡下,她没有流泪,也没有提药物的事,只是一遍一遍地嘱咐道:“要请大夫,要活着!”谈锦萱紧紧攥着拳头,直到指尖黏糊糊的,渗出了血……
第二天一早,谈锦萱听到外面隐隐传来吵闹声。此时,小离冲进屋子,面色惨白:“小姐,死,死人了……”
谈锦萱猛地激灵:“娘呢?”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明氏昨天的面色很不对,谈锦萱脑子里一片空白。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谈锦萱心里默默祈求着。
寺庙前院围满了百姓,竹架上躺着一个人,影影绰绰的烟紫色。突然间,心似乎沉到了寒谷深渊,娘,娘她,没了……
接下来的日子,谈锦萱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好像是尚书府来了人,谈钟报了案,京兆尹府接手调查。验尸后,说是服用了砒霜,判定为自杀。谈钟草草办了后事,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常。
谈府
谈锦萱坐在橱窗前,端详着手里的玉佩,这应该是明氏遇杀前夜亲自系到她身上的。状如凝脂、洁白无暇,瞧着十分贵重。一面刻着“清”,另一面刻着“月”,“清月,清月”谈锦萱心里反地的琢磨着。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谈锦萱回头,却见来人一身烟霞色对襟收腰曳地百水裙,裙摆处绣着艳红色牡丹,绚丽华贵,妖艳夺目。腰际以浅粉色绣花细丝带轻轻束之,突出玲珑曲线。一头齐腰长发轻轻挽起,再插一支金蝶宝钗,露出精致的玉颜。黛眉红唇,眸眼流光微转,灿若星辰,恍若神妃仙子。
“谈锦萱,父亲叫你去前厅,我们有事要宣布!”谈锦瑶不屑地说道。
“我们”、“宣布”,谈锦萱心里冷嘲一声。这是准备跟自己划清界限了?谈锦萱盯着谈锦瑶,明氏刚过世,谈锦瑶便穿的如此华丽,分明是做给自己看的。
看吧!谈锦萱,你那个低贱的娘什么也不是,即使我在她丧期身着华丽,父亲也不会说什么。而你,和你那娘亲一样低贱,永远抬不起头!谈锦萱想着,突然间就笑了!
“笑什么?”谈锦瑶气急败坏,上来就给了谈锦萱一巴掌,“死肥猪!”说完愤怒转身而去。
谈锦萱摸摸脸颊,这次竟然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前厅里,老夫人坐在上首,谈钟低头饮着茶,眉头紧锁。其他姨娘小姐们都安静地站在一旁,没人敢吭一声。谈锦萱走进来,只觉得气氛怪异得很。
谈钟最终开口道:“锦萱,我考虑过了,明天会把你送到丹枫庄园去。你娘刚过世,你去为她诵诵佛经,也算尽一份孝心!”
呵!谈锦萱心中冷笑,这是要赶她走啊!明氏刚离世,这就迫不及待对付她了,有人还真是心急啊!而且用的是肯定句,甚至没有给她机会拒绝。谈锦萱环视着屋子里每一个人:老夫人缄默不语,沈荣眼流得意,谈锦瑶面露兴奋,谈锦琦沉稳冷静,其余人则漠不关心,明哲保身。
“锦萱听父亲的!”谈锦萱故意压重“父亲”二字,是在提醒谈钟,不管怎样,我谈锦萱是你的女儿。
果然,谈钟面上浮现出一丝愧疚,随即说道:“锦萱,你且先去,权当散心,一年之后,我会派人接你回来!”
沈氏脸色立马转青,谈锦瑶几乎就要按耐不住了。沈氏瞥了她一眼,谈锦瑶张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