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近,被城市遮蔽的浅橙色的天中,飘着几缕朱红。灰白渐晚的天空下,璀璨的霓虹灯在城市各处隐隐闪烁,街角各处迷人的夜色正渐渐升起。
少了些许繁华的人行道旁,生着暗红色锈迹的铁大门,向正前方敞开着。一辆黑色的汽车,从远处的街道上缓缓驶来,最终,在靠近人行道的停车区域停了下来。车子在铁大门口踟蹰不前几秒,好像是在确定准确的方位似的,很快车子便调转方向,以缓慢的速度开进了铁大门。
铁大门院子里的墙角处,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可以看出院子的主人,是个喜好修身养性的人。院子里有几条宽敞的石子路供行人通过,周围则停放着几辆颜色略显暗淡的自行车,两辆小型的摩托车,便随意的停在院子一处。汽车在院落稍微宽敞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位身材修长的男人推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他弯下腰,轻轻地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尘,才抬起头,先用深沉的目光扫了一下面前的建筑物,然后认真地开始打量起来。
面对眼前有些老旧的、相对低矮的建筑物,还是以前的模样。伴随着头顶隐隐闪烁的微光,他纷杂的脑海中,曾经几经散落丢失的画面,很快开始拼凑复原起来。他深邃的眼眸底下,带着复杂的感情,心里有些惊喜,但更多的是对过往岁月的追忆。
从早先决定来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心里其实就早已经汹涌澎湃了。在年少时,和某人怀着别离的心情,失落的离开这座城市时,他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还会以崭新的身份再回来。
如果当初没有做那个决定,今天的他或许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曾经做了几千次假设的事,现在就要变成现实了,又或许,心里早就已清楚他们的结局。冥冥之中,像是上天安排好的,年少时,彼此走过了一段有些曲折迷失的道路。待到成熟年长时,道路自然就变直了,通往心爱人方向的那条路,也相应的就近了。
几年的时光,那条道路在无形之中改变着方向,唯一不曾改变的,就是心里认定的指向。如果因为磁场的作用,那个方向稍微偏离一点点,他们就不会有彼此吸引的结局了吧?
从汽车驶入城市的街道起,过去模糊又逐渐清晰的画面,便渐渐浮现在心头。他像个远方归来的审视者,开始重新打量着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在不经意之中悄悄改变着容颜,有的地方换上了新容,有的角落容颜却越加苍老。
不管是这座停留过的城市,还是另一座从小就刻入血液的城市。曾经遗失的、迷茫的、执着的……那些千疮百孔的心情,在无形之中被岁月一点一点消化了。
面对此情此景,他轻松地笑了,夜空下那抹笑容温暖又灿烂。随即,他将车门锁好,然后迈着修长笃定的步伐,独自朝不远处的入口处走去,此刻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站在入口处,掀开门口上悬挂着的红蓝相间的麻质门帘,然后,经过一个两旁放着盆栽的、长长的木制过道,向右拐,则是另外一扇看起来颇具年代感的正门。正门的一扇门敞开着,传来里面稀稀疏疏的声音,抬脚跨过门槛,眼前立刻出现的,是一所充满着温馨的小庭院。
古木色的长桌凳,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院子两旁,中间宽敞的位置便于行人经过。在这个庭院式的休闲场所之中,六七个年纪轻轻的人,悠闲自在的坐在长凳上,或开心地在聊天,或低头翻阅着手中的各类杂志。那样活泼的笑容,过去也曾出现在他青涩的脸上,只是现在多了几分成熟男人少有的沉淀。
左边灰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一排颇具异域风情的饰品,被粉饰得发亮的羊角、玛瑙色的佛珠、各色溜圆的小石子……右边的白色墙上,则写满了五颜六色的字迹,贴着大大小小的照片。
他面朝右边那面墙,眼睛认真的在墙上寻找着,墙上不同风景的照片,不同年龄段的脸庞,或合影、或合照、或十几个人簇拥在一起的欢聚,相似的都是发自内心,溢出嘴角的开心笑容。
最终,他的目光停在其中的一张照片上,那张照片是张合照。照片上的两人,都是一副青涩的脸庞,一个笑容中带着倔强,一个桀骜不驯中带着温柔。他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他穿过过道,正面靠楼梯口的位置,是一间整洁又舒适的小房间。一位年近四十的男人,正坐在房间的桌子前,手里拿着一块木头,正用小刀聚精会神的在木头上雕刻着什么。看见他走近他,他便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这位先生,住店吗?”男人殷勤地问道,笑容依旧,并借机上下打量着他,“我们这里还有空出来的房间。”
“不急,乔哥。你忙你的,我先在这里随便看看。”
他微笑着回应,并微微摇了摇头。说话的时候,余光也不时地在打量着这所小院。头顶半透明的内镶玻璃上,安装了几盞复古雅致的长吊灯,灯光温馨又让人感到舒适。庭院四处,看起来都不像是他记忆里出现过的装饰了,几年的时间,这所小院的一切,早就已经换了新的装潢。
“你来过这里吗?”
男人听到他的回答后,惊讶地问道。说着,从桌子后面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双褐色的大眼睛中,装满了意外的惊喜。是啊,只有来过这所小院的人,才会用“乔哥”这样亲切的字眼来称呼他,那个称呼莫名的让他心里有一股暖意。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棱角分明的脸上,嵌刻着一丝细微的冷俊,嘴角的笑意却不缺乏对人的亲近。得到他的回答,乔哥显得更高兴了,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他在乔哥的招呼下转过身,两人走到身后的长凳上,面对面坐了下来。
“说起来,已经是八年前的事,那时候,和一个很特别的人来过这里。”
“是吗?我听见你对我的称呼,就知道你来过这里。”乔哥信心十足地说道,一边朝小房间走去,有些感慨,“都八年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能重新回到这里,还真有些不容易。想来,你这次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
“确实有很重要的事。”
乔哥在房间里沏茶的时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不多时,乔哥便端着托盘朝他走了过来。乔哥将手里装满清茶的马克杯,放到他面前,并在他对面坐下。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乔哥问的时候,顺便多看了几眼大厅里的人,他一定是在找,庭院里的陌生人。
马克杯里的茶水有些清清淡淡,但气味却不失香浓,连空气里,似乎都洋溢着自然又熟悉的味道。他一手握住杯把,大拇指轻轻触摸着光滑的杯体,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道谢的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我懂了,那你这次来是……肯定不是单纯来这里旅行这么简单吧?”
乔哥试探性的询问,脸上是善意友好的笑容,那笑容让人莫名的感到亲近。乔哥心里知道,有很多人从这里离开又回来,许多悲欢离合的事,在这里频频发生。那些悲伤亦欢乐的爱情故事,十几年来,他亲眼见证过不少,也亲身经历过,无疾而终的自然不必多说。
然而,他心里还是有些好奇,眼前这个气质非凡,又孤身一人的男人,心里究竟住着怎样的故事?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人吗?还是为了,等待他所说的那个特别的人?至于最后,故事到底会不会讲给他听,那只能另当别论。
“被你猜对了,这次是来这里旅行的没错,不过……之所以选择来这里,主要还是因为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来旅行的,但旅行不是首要的目的。有点意思,我倒是有点好奇了,说实话,这家青年旅社,自开业起已经有十几年了。”乔哥说着一手举起了茶杯,并和他轻轻碰了碰,眉眼之间有些西北汉子的豪迈之情。
“这十几年来,能故地重游的人还真不多,现在网络越加发达,能重新回来的人,我们大多数都成了朋友。不管你这次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都在这里欢迎你这个朋友。”
他听到后连连道谢,看见乔哥脸上的笑容,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曾经的乔哥,也是一位率真的年轻人,住在这里的人离开时,他总是带着相机站在朱红色的门口,招呼着离开的人,让他们留下驻足在这里过的痕迹。而他的梦想,也是那样天真且单纯,只是简单到,想将青年旅社里的每一面墙上,都贴满别人旅行过后留下的照片。
昔日的街头巷尾之间,都流传着关于乔哥的爱情故事,究竟是真实,还是游客的奇思妙想?除了一个人之外,没有人能够知道。但是因为他的故事,也吸引着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来这里光顾这家旅社。他年复一日生活在这个小房子里,或许只是想为了遇见,能过回头留恋他的人,仅此而已。
“其实,我这次来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深邃,冷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乔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意又恢复了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
八年过去了,他又来到了这里。以前是因为一个女孩,现在是为了一个女人。但自始至终,他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