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回到了当初白衣弟子试炼,误入木兰场遇到妖罴那一刻。
李鱼儿的呼吸似乎断了,只是这次不同,气海中有一股力量迅速涌出,她几乎是下意识得发动了第二层明心丧我境界有成后,才能运作的法术——槁木死灰。
明心丧我,是一种心识七窍全开的境界,到了那层境界就会感知就不再受肉身拘束,也会发现,以往很多情绪决定思想认知,都是拘束于这个肉身。
而在此心境下发动的槁木死灰之术,就是在自己心境极度稳定的状态下,对他人施法,使得他人意识停摆,此刻,槁木死灰最大的作用自然就是打断细辛的攻击。
龟蛇玄武之象在半空顿了一下,突然尽数消散。随即只见细辛垂下了手也垂下了眼眸。
似有若无的烟岚如梦般裹住了他,起初这烟岚隐隐白光,最后似乎是应和着什么逐渐变色,是细辛的梦么?阴郁而晦涩。
只是李鱼儿远没有这么稳定的心境,能一瞬间就将细辛困入混沌的槁木死灰之境,是因为有一股来自梅岭深处的力量,而那位置竟然是在烈焰鸟巢穴附近。那股力量就是李鱼儿最初踏入香雪梅岭时,感受的梦灵术术法残余。
她自然无暇去探究这梦灵术法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那个术法只是在危机时与她呼应,发动了槁木死灰之术。但要维持这术法,她却后继无力,甚至她无法探入细辛的意识,去查探他此时心中所涌起的意识是什么。
只是看着细辛的脸色陷入了痛苦的神色,那种神色说不清是不堪不甘羞愤,让人看着十分不忍。想必那是极为痛苦不堪的往事,但李鱼儿又不敢中断与梅岭深处力量的呼应。方才细辛那招分明就不管她死活,没有留手。李鱼儿微微别开脸去,但哪怕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她与那股力量呼应便是一滞,这一间隙中,细辛蓦地长吼一声,半跪在地,一剑插入雪地,黑气在雪中蔓延开来,宛如黑血触目。
怕中断与那力量的呼应,李鱼儿顿时不敢动了,眼角余光看着细辛痛苦挣扎的神情,她突然有些害怕他会死在自己的意识之境,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回忆,可以令人如此痛苦,很快细辛额上滚出黄豆大般的汗珠。汗珠带油,微微浑浊,划过他苍白的脸颊。李鱼儿不敢想象他此时醒来,自己会面临着怎样的处境,大概比面对要妖罴可怕多了。
隐隐又是破空声来,在明心丧我中,她早已丧失了五官感知,用着比五感更清晰的心识感知着周围,这隐隐破空之声正是谢言姗和当归。
救星来了,李鱼儿顿时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这情绪的波动,瞬时就断了与梅岭深处那股力量的联系,李鱼儿知道不可久留,立刻转身朝谢言姗和当归的地方飞去。
身后又是一声狂吼,细辛倏忽睁开双目,竟然赤红,他仿佛丧失理智,全力一击。就在此时,谢言姗的云母剑,和当归的剑双双落下,轰然一声,三剑相击,细辛的剑应声而碎,他狂喷一口血,被余波狠狠向后扫去。
李鱼儿也是被余波扫到,再也控制不住飞剑,掉落了下来,却是被当归稳稳接住。
谢言姗皱眉,飞去探查细辛的情况。
当归见怀里的人儿脸色煞白,神魂未定,不由柔声问:“没事吧。”
李鱼儿只是摇头,却是说不出话,陡然收回梦灵术,术力产生的反噬,撞得她气血翻涌,让她根本无力说话,蓦然呕出一口血,落在当归襟怀中。当归连忙为她把脉,并为她运功平稳气息,最后再喂了一颗药丹。
而谢言姗则已扶起细辛,为他疗伤。
一炷香的时间,大家都没再说话,沉默得叫人窒息。
细辛的伤显然比较重,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慢慢醒来。期间当归问李鱼儿怎么回事,李鱼儿自然也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只是说细辛上来就动手,她只好一路逃。
细辛醒来时,双眼仍旧充血,却已是平复。谢言姗见他没有大碍,松了口气,心里想着,眼下也不便询问事情来由经过,不如大事化小,于是道:“同门间切磋,怎能下如此狠手。且先回去,看师叔们如何处置吧。”
说罢她走过去,推开当归把李鱼儿拉了过来,瞪着他说:“还不去背你师弟。”
当归一脸不甘愿,但也不好反驳,只得放开李鱼儿,跑去背起了细辛。
路上谢言姗问李鱼儿:“你与细辛过了几招。”
李鱼儿有些茫然,总觉得数不清楚,谢言姗继续道:“十招有么?”李鱼儿点头。
谢言姗再问:“三十招有么?”李鱼儿略想了下,再点头。
谢言姗继续问:“五十招有么?”李鱼儿细细想了下,摇头。
谢言姗笑了,颇有些欣慰:“不错。试炼应该是没问题了。”
回到莲蓉峰,谢言姗安顿好李鱼儿后,便离开了。幸好今日本是戊日,下午也没有灵耕课。李鱼儿昏睡了一下午,梦里尽是杀戮和不堪的画面,她知道是细辛的意识境反噬。只是看着暗暗心惊,衡州杀凡人是重罪,斗殴之事,以十大派为首各自约束,井然有序。那细辛回忆里的这些,只可能发生在权州。莫非他是从权州来的?
心念方动,便看见一个小孩带着一身伤随水漂流来到一个陌生的村庄。随即被村里好心人安置,这孩子显然是细辛,他童年时眉目更加娟好清秀,身姿较弱,好似女孩。李鱼儿不禁思忖着,莫非是癸水入命,又带金印,所以才如此金清水白,可惜落到如此境遇,定然是命局里带有些土混浊了水。
不过村童可欣赏不来这种美,讨论着他是男是女,竟然合伙起哄扒裤子验明正身。细辛很是倔强,宁死不从,竟然激发了体内的癸水之力,将这些孩童卷入水中,差点淹死。村里的大人们不明所以,还以为孩子们闹得太过分,也没在意。这些孩童却视他如妖怪,纷纷跑去跟另一个少年告状,这少年年纪小小颇为俊朗,虽然穿着寻常衣衫,但依旧气度不凡,看起来就不像是村里的孩子。一双亮而深邃的眼眸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这名孩童,如果不是当归,李鱼儿还真想不出还会是谁,看来现在这个当归是用了些术法掩盖了真面目。
当归见了细辛,并不怕他的异能,只是颇为中二的吆喝着细辛当自己的手下,一副颐气指使的模样。李鱼儿心里忍不住笑骂了声小屁孩。细辛却是不理他,继续当着死不开口说话的自闭症儿童。而他独来独,又不言不语的状态,却是被村里不怀好意的男子盯上,认为有机可乘,一次要发生不可描述之事时,被当归救下。
而接下来的情景,让李鱼儿大跌眼镜,当归居然扔出了一把刀,指着那人不可描述处,对细辛说:“是男人就割了他。”
呃……
对于当归,李鱼儿打心底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价这个人。在她印象中,当归属于那种善于自来熟的人,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也可能百花门中,岁月静好,是以,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当归一旦狠起来是什么样子。现在在细辛意识中看到,还是不由一头冷汗,虽说是那名男子的错,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李鱼儿也认为,犯这种错误理应受到制裁,只是当归的做法未免太过儿戏。
无证执业的后果自然是出了人命,杀凡人是大事,好在那时的当归与细辛,也算不上修真者,仍旧在凡人之列,又是孩童。所以,之后看到细辛与当归出现在一个气派的大宅中,李鱼儿知道,应该是钟离家摆平了这件事,而细辛也就此跟随在了当归身边。
情景到此为止,再没有其他画面。李鱼儿心中不由吐槽,难道是因为自己是介入直男的友谊,被细辛记恨么?
李鱼儿又想起之前被自己快速略过的一些信息,似乎很是血腥,便强忍着不适,又去寻了一遍,掠过哪些细辛视角看到的杀戮与种种不可描述的不堪,她终于找到了细辛自己出现在画面中的场景。
那是一名孱弱的女子,正跪在一个赤膊的男人前哀求着。那男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似是早已对女子失去了兴趣。女子极尽卑微得扑倒在地,抓住了男子的裤脚。男子抽出脚,踩在她手背上,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松开脚蹲下身子,在女子耳边耳语,并指了指女子身后的幼童。
李鱼儿上午施术的对象是细辛,所以此刻遭受反噬,她能清晰感知到那名幼童便是细辛,更能感知细辛内心中愤怒与恐惧交加,果然那女子呆了一下,茫然得看着那男子,那男子踢了她一脚不耐烦道:“想好了没?”见女子无反应,便自顾自去捉那名幼童。
还是幼童的细辛,本能感受到男子的不怀好意,连忙跑开,却被男子一把抓住,细辛随即转身抓住女子不肯松手,大喊着娘亲。女子则是愣愣得看着两人,似乎不明白即将要发生些什么事。
最终,细辛被带走了,他眼中深深印着那名茫然女子,那女子眉宇间甚为楚楚可怜,却因为久在风尘,那麻木的样子已经完全叫人怜惜不起来。所谓红颜薄命相,自是面无三两肉身无三两骨,以及标志性的瓜子脸……
呃……
李鱼儿暗自扶额,原本以为自己是贱格烂命一条,但比起画面中这个女子,突然发觉自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又或者说同是薄命,生在权州与生在衡州,仍旧有着天壤之别。所以无辜躺枪这一点,她也就懒得同细辛计较了。同时她心中也是一片感伤,她并不喜欢这种比较来的幸福,对于被比下去的对象,这是一种残忍的比较。
正以为反噬结束,忽而画面又一转,竟是细辛与谢言姗各种争执的画面,最后画面定格在细辛远远眺望谢言姗背景的画面,此情此景李鱼儿心底升起一股惆怅感,那惆帐感自然是属于细辛的,莫非……
反噬而来的画面,终于到此结束,李鱼儿的神魂疲劳,只来得及吐槽一句这个术法好八卦,便沉沉睡去。
醒来已近黄昏,李鱼儿梳洗了一番,正想着下午梦里所见发呆,却见谢言姗提着食盒进来,她带了些粥和清单的小菜过来给李鱼儿。
看着李鱼儿吃完心满意足的样子,谢言姗不由叹了口气道:“小鱼儿,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原本明年开春我就要下山回谢家了。”
李鱼儿不由一顿,这个消息到是意外。只听谢言姗继续道:“只是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已经和家里商量了,晚半年回去。明年夏天,你应该能通过试炼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李鱼儿,只能低低说:“谢谢姗姗姐,你对我真好。”对于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比起说谢谢,李鱼儿更有种迫不及待想要为她做些什么的冲动。但是,谢言姗身在四大世家之首的谢家,李鱼儿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谢言姗正色道:“小鱼儿,有些话原本我是想临行前再跟你说的,但看来是拖不到那个时候了,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李鱼儿心一颤,觉得谢言姗所指多半当归的事儿,嘴上却道:“是关于细辛么?”
谢言姗摇摇头:“他与当归不仅仅是师兄弟这么简单,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当归,但他不是关键。我且问你,你是不是送了一盆千岁同心草给当归。”
李鱼儿点点头道:“嗯,我是想告诉当归哥哥,我不想作弊。姗姗姐,其实当归哥哥第一次带我去香雪梅岭时,是去取太阳石,他怕我就算通过试炼取到了石头,也赶不及把千岁同心草培养成红心的。我那时很是迷茫,所以就……,后来在你的鼓励下,剑修进步了,就把石头扔了……”
谢言姗点头道:“原来还有这一节,那你为何不亲自交给他。”
李鱼儿低头道:“我不想与他走得太近,这样不好。所以乘着他回去,让其他师兄转交。”
谢言姗听她这么说,突然长长松了口气,随即却又敲着桌子说:“小鱼儿啊小鱼儿,看你平时这么聪明,怎么这件事上却做得如此糊涂。”
李鱼儿抬眼惊慌道:“姗姗姐,我做错了吗?我……我是不该留着那三块石头……应该第一时间就扔掉,你别生气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