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街上的人惊讶地看着一架马车缓缓驶过,非是马车有多惹眼,而是马车那扇小小的窗子敞开着,马车经过的地方的人们,都可以透过那一扇小小的窗窥得一张侧脸,佳人容颜倾国,一如遗世独立的仙姝。
阵阵讶异声传入,姬无涯无奈的看了看坐在窗边的谢景迟,马车确实是有些颠簸,自己也完全没有料到谢景迟会因为颠簸而难受成这样。看着难受的谢景迟,姬无涯心中有些许内疚。
“那是什么!是传说中的青楼么!”在姬无涯内疚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谢景迟的询问,语气间隐隐透着些雀跃,姬无涯顺着谢景迟的目光看去,满楼红袖,确实是家青楼,只是谢景迟这个欣喜的模样……
“确实是,怎么?”
谢景迟直起身挪到姬无涯身边,嫣然一笑,道:“我们能不能,进去转一圈?”
姬无涯惊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问:“你再说一遍?”
“进去晃一晃呀……我还没去过青楼呢!”谢景迟略略有些激动,一旁的姬无涯沉默不语,过了会儿,才说:“到了安州,等事情忙完了,我带你去。”
“安州?!”谢景迟转了转眸子,拍手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宣城有什么玩的,安州那可是省会——啊不郡府啊,大城市肯定玩得吃得地方更多,青楼的规模肯定也更大,还是大侠你经验丰富!”
姬无涯抬手揉了揉额角,不理会一旁的谢景迟,拉开了帘子对着驾车的叠彩道:“加快速度,争取明天落日之前到达安州。”
“是!”叠彩得到命令便是收起了之前懒散的姿态,扯了扯手中缰绳,马鞭抽在马身上,马儿拉着车开始快跑起来。
帘子落下前,叠彩听到谢景迟说:“难道不是吗?大侠不都在青楼有着红颜知己的吗?”叠彩的背再度僵直,风吹面上感觉有些微寒,想来是出了些汗。
姬无涯瞥了谢景迟一眼,继而闭目养神,再不理会。
瞧着闭上眼睛的姬无涯,谢景迟讪讪地闭嘴不再说话,心下仍是偷偷雀跃的描画着青楼的模样,马车颠簸带来的不适此刻早已被抛到烟霄云外,谢景迟趴在窗子上向外看去,宣城的城楼越发的远了,周围满是绿树芳草,马蹄踏起的尘土散在风里,谢景迟打了个哈欠,也是睡了过去。
次日中午,姬无涯和谢景迟在马车内潦草吃过午饭,叠彩道:“距离安州还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黄昏之前定能进城。”
姬无涯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向远处望去,点了点头,看着谢景迟也是吃好了,让叠彩将食盒收了起来,继续赶路。谢景迟多瞟了叠彩两眼,叠彩感受到谢景迟打量的目光,不自然的对着谢景迟笑了笑,余光看着姬无涯的脸色。
启程没多久,谢景迟便又睡了过去。
马车的颠簸消失,谢景迟缓缓醒转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问道:“到了么?”
坐在对面的姬无涯皱了皱眉头,眸子转向那面帘子,只听叠彩压抑着的声音说道:“您……出来看一下吧。”
姬无涯伸手撩开帘子,看见安州城楼之下,乌压压一片人,为首的几个,着绯色官服,深浅不一。姬无涯半起身挡着车门,谢景迟向外望去的目光被截断。
叠彩跳下马车,跪在一旁,姬无涯站在车头,抬脚踩着叠彩平放的手臂下了车,向前走了一步后,城楼下那一片乌压压的人群,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接着是震天般地声响,那人群齐齐喊道:“恭迎荣王殿下。”
谢景迟在车内,看着姬无涯出去,偷偷地撩开了帘子,一只眼睛堪堪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正见那浩浩荡荡的人群动作整齐划一地跪伏在地上,然后便是听到了那一句声势浩大的“恭迎荣王殿下”。
荣王殿下?
荣王殿下!
谢景迟惊地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这个人是王爷?自己在乱葬岗碰到了一个王爷?自己和一个王爷同行一个多月?自己央着王爷干这干那?
谢景迟慌忙回想自己这一路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越回想感觉心越凉,凉了半晌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一个王爷会被人刺杀,还是两次?
车外的姬无涯,走到人群前十丈左右,原本如冰封般的脸上突然扯出一抹微笑,声音温和,对着前面乌压压地一片人群道:“诸位有心,快请起吧。”
那为首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方才站起身,却仍是弯着腰低头,拱手道:“不知王爷驾临,未曾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那一片乌压压的人群也是陆陆续续地站起身,各色官府按着次序从前到后站得整整齐齐,文武分列两边,想来是安州城上上下下有品阶的文武官员都在这儿了。姬无涯的伸出手掌,仔细得瞧着自己掌心地纹路,有意无意地道:“往哪儿远迎?你们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来了呢。”
为首的身着深绯色官服的那个“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俯在地上颤巍巍道:“下官……下官……”
“得了,起来吧。”姬无涯轻笑一声道,“本王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带本王去落脚的地方吧。站在这儿还怕不够惹眼的。”
说完回头冲着跪在马车旁的叠彩勾了勾手,道:“你也起来,驾车跟在后面吧。”
谢景迟在马车里平定了一下心神,再次偷偷地把帘子撩开一道缝隙,却见马儿突然扬起了前蹄,车身猛地向后退了去,谢景迟原本身子前倾着扒在帘子上向外开,一时没稳住身子,便是直接摔了出去,伴着一声惊呼。
叠彩还未上车,就见谢景迟从马车里摔了出来,忙伸手接住从马车里扑出的人。
谢景迟落在叠彩怀中,双手捂着脸,惊魂未定,稍等一会儿,发现没有痛感才慢慢挪开遮着眼睛的手指,睁开一只眼睛,恰恰看到姬无涯的脸以及关切的目光,而后才发现抱着自己的叠彩。
城外迎接的文武官员间登时多了些许细碎的交流声,谢景迟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先是对着叠彩道了声谢,而后眼神复杂的看着近旁的姬无涯,思考了一下,慢慢地矮下身子,很是严肃地说:“王爷好。”
姬无涯瞧着谢景迟奇怪的行礼方式,轻声笑道:“免了免了,你还是回车上安分呆着吧,可别再摔下来了。”
说罢,转身瞧了那些官员一眼,官员们识相的噤了声,看着谢景迟回到了马车里,才闪开一条道,引着姬无涯进城。
谢景迟坐在靠近帘子的地方,抓着座椅坐稳,小声地问叠彩:“小哥小哥,你知道他是王爷吗?”
叠彩驾着马车不疾不徐地跟在姬无涯身后,马车后跟着一众官员,听着谢景迟的疑问,叠彩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纠结许久方才点了点头,压着声音回了句:“知道,属下是荣王爷的近卫。”
谢景迟又问:“那你叫什么?”
叠彩答:“属下叫叠彩。”
“那叠彩,我这一路上让你们王爷帮我干了好多活儿,他不会记恨我吧?”谢景迟苦着一张脸问道。
听着这样的询问,叠彩有些哭笑不得,这世上除了皇上,他还没见过有谁能强迫王爷做他不想做的事,既然王爷肯帮着她做一些事,那就必然不会因此记恨,但叠彩也无法断言,只含糊道:“您不必担心这些。”
“这年头王爷很多么,乱葬岗都能砸出个王爷……”谢景迟小声嘀咕了一句,听得叠彩抖了抖,谢景迟嘀咕完又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叠彩向前望了望,道:“属下不知,按理来讲,应是去往驿馆下榻,可这个方向,并不是往官驿的方向,想必是代任的知府有其它的安排。”
“其它安排?”谢景迟眼珠一转,又问,“那王爷他来安州是做什么?”
“属下……不便回答,您若是想问,不如直接去问王爷。”叠彩心下叫苦,早知这车夫的活儿就该推给重章来。不远处隐在屋顶的重章打了个喷嚏,谨慎地看着下方的街道。
谢景迟继续道:“呃……能问吗?”
“大约……可以吧?”叠彩也不确定,有些迟疑。
谢景迟缩了缩说着:“那我还是不问了……”
安静了片刻,叠彩松了口气,认真的看着前面的路,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姬无涯既不骑马也不驾车,就那样一路缓缓走着,官员们没得令也不敢擅自离去,只能在后面缓缓地跟着,有些上了年纪的,颤巍巍地跟在后面,不停地拿着手绢擦着脑门上的汗,就这样走了半个时辰,走得车里的谢景迟从担忧到睡着,姬无涯这才停下脚步,讶异地看着身后的长队,道:“哎呀,本王竟是忘了,你们就先散了吧,有宋知府领着就行了。”
身后那一长串官员慌忙躬身告退,姬无涯面上带着微微笑意,看着身旁的宋知府道:“宋知府,还要走多久才能到?”
宋千原只是河池郡长黎县的知县,担任知县一职多年,无功无过,此番沈秀被暂时扣押府衙大牢之内,吏部不知为何就把这个宋千提上来,经了御批,现代任知府一职。
知县一夜变知府,宋千又惊又喜,尤其是听到荣王要亲临安州调查沈秀贪污侵地一案,宋千更是惊吓万分。
如今面对着姬无涯的温和询问,登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得憨憨笑道:“就到了,就到了……”
姬无涯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迈开步子向前,随意道:“你把本王安排在哪儿住啊。”
宋千抹了抹额头冷汗,跟在身后回答说:“下官……下官已命人将府衙收拾了一番,可供王爷下榻。”
“府衙?”姬无涯停下脚步,身后跟着的宋千也忙停下,姬无涯笑道:“府衙太过肃穆,本王瞧着,你不若将自家府邸收拾个厢房出来,本王住你府上就行。”
“下官……寒舍薄陋,恐怕唐突了荣王殿下。”宋千听到姬无涯要住自己家里,腿也是抖了起来,姬无涯也不理会,道:“无碍,有屋檐墙壁遮风避雨即可,本王不挑的。”
“是……下官这就吩咐……”宋千慌忙召来随行的捕快令其传信,说了一半,想到马车里的那一位,只得壮了壮胆子问道:“王爷,不知车中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