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口中的家主自然就是阿努的族孙了,但他却不是阿努这一支的,经过详细的查探,朱悦儿遗憾的发现阿努这一支已经绝了后嗣。具体是什么原因还需查证,但左不过一个成王败寇,为了家主之位,便是至亲也能举起巨斧,而至亲最是防不胜防。只看大夫人的样子,情况似乎跟她想的又有点不一样,究竟如何,晚上就可知晓了。回过神,朱悦儿推了推姝悯,见她看过来,就抱着她离开了。
阿努的族孙平日里做了不少善事,虽有沽名钓誉之嫌,但明阳县的百姓到底是得到了实在的好处,看这次大水,明阳县在巩如高山的堤坝的保护下无一人受伤就明白了。而他犯的也不过是贿赂县令,打压同行商人的罪,可大可小,若不是明阳县县令犯了大罪,牵扯出了他,他这点小事,也不会有人追究。只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萝卜固然要炖汤煮了,那泥也得洗干净才是,他便成了那待洗的泥。
好在他还不算太糊涂,知道关键时刻谁最可靠,就将大权交给了大夫人,没理会七姨娘梨花带雨的哭求。他已经想好了,便是大夫人要对他的小妾庶子斩尽杀绝,一个不留,他也认了,横竖他还有三个健壮的嫡子,其他的少了就少了。
但他到底是低估了自家夫人,得知那些小妾或是领了放妾书带着嫁妆钱财归家另嫁,或是选择留下共同进退,而庶子庶女们无一人受苛待后,心里虽然有点不舒服跟过他的人另嫁,但也是感激大夫人的。果然还是他的发妻最值得尊敬,也最值得爱,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弥补了,上面已经透出了意思,他会判个流放三千里。依着他这把身骨,怕是会死在半路,但好歹没有累及家眷,也是万幸。
阿努的族孙认命的等着最终宣判下来的时候,大夫人却在婢女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准备就寝。而等大夫人躺下的时候,却忽然心神不安起来,正要唤婢女点安神香,就睡了过去。大夫人做了个梦,她梦见了那个据传已经修成正道的族爷爷,白发白须的老者,手上持着历代家主特有的玉佩。作为现任家主的妻子,她自然认得出这个信物,而这老者说的一些情况也和现实对得上号,自不能再疑。
“不知族爷爷有何教诲?”大夫人恭敬的跪在地上,却在想老者梦中托话,可是要指点她走出困境,保住宗族的根基?变化成老人模样的朱悦儿摸摸胡子,道:“我修仙寻道多年,也算是小有所成,今次路过此地,本是想看看我族景况,却是不知我这一支已经绝了后嗣。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且跟我细细说来,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不然,要想夺走你儿气运,迫其落魄,也不是难事。”
大夫人心下一惊,却是很快恢复了平静,算起来,她家老爷得到这个家主位置,实属侥幸,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不怕让族爷爷知道。想着,大夫人就说了起来,一桩桩一件件,脉络清晰,无一丝一毫的隐瞒,让朱悦儿了解了完整的真相。听完大夫人的话,朱悦儿却是一叹,人心易变,确是神佛难料。
阿努外出求仙问道没多久,他的父亲就被人害死了,却是被他的小叔杀的。他的小叔不满自家大哥什么好处都占了去,自己占着家主之位,儿子又将修真成仙,族中的所有资源全都放在了大哥那里,便因妒生恨,趁着大哥感染风寒的时候,下毒暗杀。但这事被阿努的姑妈发现了,给揭穿了出来,人证物证聚在,他的小叔就被打入了大牢,择日问斩,小叔的妻子带着儿女逃了,却碰上了山匪。
小叔这一支也就半点骨血都没留下了,看似大义灭亲的姑妈却是打着谋算娘家家财以添补夫家漏洞的主意,被老族长发现后,逐出了族谱,失了娘家的依仗。没了娘家的依仗,姑妈在夫家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而薄情的相公一转眼就纳了个贵妾,看那样子竟是要将贵妾扶成平妻。一心为夫家的姑妈心冷了,又听闻贵妾怀了孩子,很有可能怀了男胎,妒恨交加之际,在府里的井下了毒,毒了全府。
姑妈因此身死,她的相公也瘫痪在床,贵妾一尸两命,她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死了,府里上下,死的死,残的残,很快就败了。姑妈凄惨,却惨不过那些为争夺家主之位而斗得头破血流的人,结果争来斗去,你杀了我,我儿子又杀了你,你孙子又杀了我儿子,如此反复,阿努这一支的人丁彻底绝了。家主之位也就落在了现任家主的头上,因为他考中了秀才,能力又不错,族里的老人就都支持他。
可以说现任家主是坐收渔翁之利,也可以说他是运气好,赶上了好时候,但不管怎么样,阿努这一支绝了嗣都是事实,若阿努还活着,这一脉至少还能留个香火,可惜阿努也死了。想到这里,朱悦儿情绪有些低落,看着大夫人,却是伸出了手,她知道大夫人没有说谎,但还是想确认一番。半晌,朱悦儿收回手,道:“人心难测,竟是不知我这一去,家中会发生这么多变故,一丝血脉也没留下。”
大夫人却是磕了个头,道:“族爷爷,若您不嫌弃,孙媳妇愿意把幼子过继到您的名下,为您延续香火,世世代代的供奉您这一脉,好让您能安心问道。”
“你倒是个聪明的。”朱悦儿回过神,觉得这样也好,起码给阿努弄个可以日夜供奉的人来慰藉他这一脉的孤寂。而大夫人有心,她也不能无意,总该回馈一二,想着,朱悦儿便道:“你既如此大义,我也不能亏待了你,自会有所报答。来日你捐赠钱物时,记得每人都多送一只纸鸢,别问为什么,一切自会见分晓。”
“孙媳妇明白。”话落,大夫人睁开了眼睛,看着上方,却是久久回不过神。
起身,大夫人的手碰到了某个冰凉的物体,拿起一看,正是那梦中老者持着的玉佩,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握着玉佩,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却是坚定了信念。
某个清晨,大夫人领着人将库房里的钱物全都搬了出来,大张旗鼓的运到了钦差大人入住的府邸,当着众人的面,说愿散尽家财,为家主的过失赎罪,但求百姓原谅。大夫人如此,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钦差大人也忍不住动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家的家主倒是个有福的,便是死在流放之路上,怕也无憾了。
钦差大人许了大夫人捐赠钱物的要求,更帮着她一起,给受灾的难民分银钱,分粮食。而每一个难民的手上除了银钱粮食,还多了一只纸鸢,听大夫人说,这是梦里有神仙给她托梦,说是这么做了后,能够给百姓带来大福,且等着便是。
“啊,这是……”钱财散得差不多后,人群中有人惊叫了起来,却是他们手中的纸鸢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活物,展翅飞到了高空。数万只鸟儿盘旋高飞,在空中变化出不同的字体,最后以一个巨大的“福”字飞到了西山县,在万民的见证下,化为了一道道白光,落在了地上,滋润了大地,也将断壁残垣恢复了原样。
如此神迹,令万民跪伏,感谢神仙的恩赐,便是钦差大人也忍不住拱手行礼。
这的动静闹得太大,很快就传到圣上的耳里,得知这是某个修真大能不忍百姓受苦,出手了后,天子一笑,也颁布了数道旨意。其中有一条不怎么起眼,却足以表明态度的就是许阿努的族孙将功折罪,入寺庙清修三年,三年,归家理事。
原以为要死在流放路上的阿努的族孙听得旨意,不禁老泪纵横,感谢皇恩浩荡,却更感谢族爷爷的庇护。老妻已经跟他说了,纸鸢一事,幸有族爷爷提点,那声势浩大的神迹,也是族爷爷做下的,只为感激她将嫡幼子过继到族爷爷那一脉下。阿努的族孙越发的感激妻子,若没有妻子的贤德,他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修行三年而已,总好过流放三千里后,日日夜夜过的苦日子,父亲说的话,果然是对的,家有贤妻,万金难换,过往是他糊涂了,幸得妻子大度,不与他计较。还好,他还有时间弥补,那些小妾走了就走了,他以后只待妻子一人好就足以。大夫人却是不知自家相公在想什么,只静跪在祠堂,感谢族爷爷的庇护。
而将被过继出去的嫡幼子脸上也是感激的多,因为族爷爷出手救了他父亲,即便他和父亲感情不深,但到底是不忍老父不得善终的。何况他清楚在娘亲的心里依然有父亲,若不然,她怎会苦苦支撑到现在,怕是散尽家财后,就带他们走了。过继了后,他依然是娘亲的孩子,只需时时记得供奉族爷爷这一脉的人就可以,算起来,他也没做什么,却得族爷爷这般付出,终究还是族爷爷心善啊。
“心善?你个傻妞,那么多钱,你竟然半两银子都没留?”姝悯数落朱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