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终南山下,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蓄势待发,这年的冬天来得很晚,却特别凛冽,寒意侵入了人间的世界,吹进了每个赶路人的心头里。
终南山脚的这座城池似乎笼罩在了一片浓密乌云之下,雪暗之色似乎已经重得要压到这座城的身上,乌云压城的景象与终南山巅的雪雾环绕遥相呼应。人们相信,今年这一带的第一场大雪很快便要来临。
山上,风雪已经先至,一壶热茶摆在一名瞑目修养的老人面前,屋外的飞雪漫天,却像侵不进这间溢着暖力的小屋。老人迷糊中也开了开口:“来了吗?”“来了来了,雪都来了!”一名少年和老人同在这屋内,面色兴奋地望着窗外。“雪都来了,但我问的是,人呢?”这少年眼睛一眨:“人也快来了。”
天色渐晚,城里已经逐渐可见烛火之光,在黑雾压城的情境下像是点亮了一盏灯,远远看去,这座城就像一个个方正的盒子,溢放着温暖的灯光。若是此时在终南山旁看到这山这城的景色,不免要想到一诗:“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诗中之景,宁静致远的意境中不觉还带有几丝暖意,“城中”,有人家,“暮寒”之色降临,人们也都该归家了,无论城中街道上有几分肃寒,家中总还是温暖的。
但在城外几里的这家孤零零的小驿站里,却挤满了不归家的人。这些人多是过客,看着城中灯光,想去避避寒,但看这天色,只怕一杯茶的时间大雪就要见世,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虽然还没来,但是寒意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陆,这些人有的远离家乡,有的无家可归,这时索性都待在这小站里,烤烤炉火,喝喝热酒解寒。
这时候路过这一带的,除了少数几名浪子,大都是武林人士,便自然要聊些江湖事。“二弟,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天麓庄和太乙观的事情?”
“江湖中人谁不知道?上半年,那‘最心诀’不是号称已经找到了吗,没想到却一直未现世,当时据说就是被那太乙观的千叶道长私吞了!后来茶山派和铁掌帮给天麓庄太乙观下了死命令,说要腊月看到心诀,否则兵戎相见,结果——竟真闹出如此大事!”
“不错,天麓庄不是武学山庄,虽说山庄里有几个会武之人,但哪里挡得住茶山派铁掌帮合力攻击?哎...只是那两大派也忒不讲情面了,竟然将天麓庄上下屠尽!”
“是啊,而那太乙观还算得上好,千叶道长、九青道长那几个主要掌教,为了切断这恩仇,将太乙观焚为灰烬,将所有弟子全部遣走,也算是保留了那些弟子的身家性命,不让他们无缘无故牵扯进这桩惨案来。所以茶山派铁掌帮这才泄愤到天麓庄身上吧。”
“二弟,你所说的,都没错,但你可知道,心诀到底去哪了?”
“那太乙观既然都愿意焚观以示清白,恐怕这心诀真是下落不明了啊...”
“哎,二弟,你刚从中原前来北方,还不知道这一带近几日发生的大事!你可知道昆仑唐门,可知道他们和太乙观的关系?”
“我只记得昆仑唐门是昆仑山一脉一个武学门第,而掌门人唐真轩夫妇...似乎还是太乙观千叶道长的挚友。”
“正是!其实,这心诀,其实就在那唐门夫妇的手上!而那千叶道长也就是不敢自己私藏心诀,便将心诀藏在了唐门夫妇那里,这千叶道长,唐门夫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道貌岸然,背后搞鬼!”
旁人中总算有人按捺不住,问道:“这位英雄,这事我初来西北一待,真是丝毫没有听说,心诀在唐门手上一事,从何说起?”
先前发话那人开始喝了杯酒,娓娓道来:“唐门那唐阮夫妻二人,早在六月便被诏天门发现了藏有心诀,诏天门本想主持公道,将心诀拿回,谁知道前去追击唐阮夫妇的人竟然被他们夫妇二人一路灭口!直到上个月,诏天门才发现他们失踪已久的四使之一张逢也已经惨死唐阮二人手下,这才开始发现此事缘由!”
说到这里,小站中已经是议论纷纷,“没想到唐阮夫妇功夫竟有如此之高!”“哼,除了功夫高,恐怕诡计也不少,心肠也够狠毒!听说和张逢一同发现了唐阮二人踪迹的一家客店,竟被唐阮夫妇在夜里偷偷放火给烧了,不知多少人惨死店中!”众人听到这等行径,也都对唐阮夫妇这二人痛骂不已,也都相信了诏天门众人是被唐阮夫妇二人设计害死。
“哎,只是唐阮夫妇并不知道,其实诏天门中被他们暗害过的人,并没有被他们杀绝,仍有一人跑了回去,报告了诏天门当前掌门人卫庚,卫庚便将这事告诉了铁掌帮帮主谢梓,并且,由于诏天门那名逃生的弟子看清了心诀的一些细节,又将唐阮二人的行踪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些说给谢梓一对应,谢梓立刻就知道了那名诏天门弟子是的确见过心诀的。这么一来,一名普通弟子不可能胡编出心诀的细节,他说的唐阮二人盗走心诀也当然是真的。这些都是我一个在诏天门的朋友告诉我的,千真万确。这件事也已经在北方一代逐渐有好些人知道了。”
此时,又有人接口道,“你们可知道,前些日子,铁兰庄被灭跟此事也是关联重大。听说唐阮夫妇原本是要到铁兰庄落脚,将心诀藏在庄中,这件事不知怎么也传到了铁掌帮帮主谢梓耳中,谢梓本就满腔怒火,到了铁兰庄,没看到唐阮二人,偏偏又和铁兰庄庄主言语不合,一怒之下竟将铁兰庄上下杀了个干净。这谢梓本也是想借此激得唐阮二人现身,但是唐阮二人滑头之际,即便这种时候仍是不见踪迹。这事过后,铁掌帮估计也是自忖无理,越想越气馁,便没再有其它举动,此后也算是退出心诀争夺一事了。”
这里许多人都知道铁兰庄在西域一带和唐门交好,也都听说了前些日子铁兰庄遭铁掌帮屠庄一事,但没想到这又和唐阮二人有着如此直接的关系。
这时候,又一名年轻人靠在柱子上,冷声说道:“那在座的各位又有没有人知道,唐门既然已经身陷囹圄,那现在境况如何?”
在一片沉默和疑惑中,那年轻人沉声说道:“昆仑唐门,已经被灭门了!”
听到这里,人群中迸发出惊叹之声,多是质疑和不可思议。“什么时候,没听过啊?”“昆仑唐门也好歹是一大武学世家,毕竟有唐阮夫妇二人在,能被谁一举灭门?”
那年轻人又接着说道:“灭门之事,就发生在过去三天!而灭他们门的,就是诏天门!无极观,唐门府,都已经被诏天门所灭!”
“这件事发生得的确突然至极,诏天门此次是声称给诏天门那些丧命的弟子报仇,一直在追踪唐阮夫妇踪迹,但唐阮二人一直不现身,诏天门便对无极庄和唐门府直接下了手。这件事才过去几天,所以诸位多半都不知道,再过不到三天,相信这事必定会传遍江湖!”
这时,有人附和道看到过一些迹象证明此事属实,也有人还是全不知情,众人都不禁开始议论纷纷,有说诏天门下手也太过狠毒的,有说唐阮夫妇不肯现身害得唐门被灭,天麓庄也因为唐阮二人不交出心诀而惨遭毒手。
就在众说纷纭之时,一名老者用颤巍巍的声音放声道:“这件事情,诏天门和唐门都死了不少人,单就杀人这事来讲,你杀我我杀你,谁对谁错都说不清!一方为了自保,一方为了报仇罢了。”众人听这老者语气高亮,一下盖过了众人,大家也都觉得此话有理,不觉都止住了争论。
老人环视众人,继续道:“只不过——究其源头,要不是那夫妇二人最先拿走了心诀,杀害了诏天门的人,也不至于引出如此多的事端!而且,那唐阮夫妇二人拿着心诀,知道了千叶道长等人有杀身之祸,甚至也知道了自家唐门的危险,却还是避世不出!想想那唐阮夫妇,先行下了杀手,又置朋友家人于不顾,这就是不仁不义!”此话一出,掷地有声,合情合理,众人纷纷开始点头认同。
老人又颤声说道:“试想一下,现在江湖如此多的惨案发生,他唐阮二人还拿着心诀,不知道在哪里研习,事情高高挂起,一副与己无关的态度,他们难道还不算是真正的恶人吗?”说到这里,又是一阵齐声叫好的声音,为唐阮夫妇说话的人已经势单力薄。
“现在在江湖上,那夫妇二人就已经这么消失了,我们却还在讨论谁对谁错...哼,就不说为不为了那武功秘笈,单就是为了武林正道,也应该把那唐阮夫妇二人给找出来!”
一谈到那秘笈,这回众人更是异口同声地赞同,各自都喊起口号:“对,就算不为了那心诀,也是要把这唐阮夫妇找出来的!”“这唐阮夫妇,决不能放过,要是抓到,一定要千刀万剐!”
在一片叫嚣声中,一名男子握紧了拳头,手中的剑就快要离鞘。“师弟,不能冲动...”这一桌上有四个人,此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在桌上喝着残存的一点热酒,保存着那仅存的一点体力,满脸可见疲惫和痛苦的颜色。
那男子把剑还鞘,似乎泪水快要夺眶,只能迅速站了起来,朝外走去。四人也都走到了店外,各自领了马继续赶路。虽然驿站中都是此时在外游荡的过客,但是大都是有家有室,有门有派,而这四人,却是真正无家可归的浪子,这一启程,不知下一站步履何方!
这四人便是唐真轩,阮灵芙和他们的一名师兄,一名师弟。阮灵芙面色惨白,已经说不出话来;那名师弟便是之前险些拔剑之人,此时已在低泣;唐真轩看似神魂颠倒,但眼中仍闪着异常滚烫的怒火,他说道:“师弟,那诏天门就是故意在江湖中已经开始散布这些谣言,来激怒我们让我们现身,刚才那批人中,可能就已经有诏天门的眼线。”还有那名师兄也是面色紧蹙,点头道:“我们也该快赶路了,诏天门恐怕今天就要追上来...想想前夜那诏天门的黑衣人竟然功夫那么高,如果他也在追赶我们的话,一旦被追上,我们绝无胜算...”
唐真轩不得不同意师兄的看法,只是喃喃道:“这黑衣人,究竟是谁?”
那师兄吟思了一会,面色凝重,说道:“刚才在驿站里听他们那么说,可想而知诏天门卫庚为了灭我们唐门,已经做足了前期准备,舆论和栽赃托词都早已经编好了——这么说,卫庚亲自参与这次袭击也是很有可能的!”
阮灵芙失声道:“是啊,那黑衣人,那时对我使出的那一指,正是诏天门四大绝技中的‘摘星指’!想那一个月前铁兰庄遭杀手,下手的手法也是诏天门的’摩云掌’!”
唐真轩点点头:“不错,用摘星指的不是东门使贾应本人,用摩云掌的更不可能是西门使张逢...恐怕这些招式都是由一个人使出,那就是诏天门的掌门卫庚!”
说到这里,四人脸色都已经极为难看,卫庚如果亲自出手,这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阮灵芙回想两天前那晚的情景,屋檐顶上,月光在背的那一袭黑衣身影,阮灵芙只看到了他斗篷下咧开的嘴角和那一抹灰黑疏散的胡须,随后只感觉到了一阵劲力激射过来,便倒在了地上。这卫庚,能在一招之内便击败自己,虽说带有出其不意的成分,但仍可知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不安的情绪在四人默然的路途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