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这凌霄山上,张灯结彩,红火至极。瑞雪之下,一群江湖豪士正在饮酒欢谑,热酒,美食,和人们之间相互嘘寒问暖的热情,竟将这山上屋檐、过道间的雪融成了一层层雾气。整座凌霄山上,尤其是山顶这大院上,厅堂内,更是喜庆之气正浓。
除夕前一夜,雪山派宴请北方众侠客,门派中人,除了过年这一喜庆之事外,还有一项重大事项便是要推选出北方一位大首领。如今武林之势渐微,朝廷从中作梗,武林已渐有四分五裂之势,各地区结盟已经成了必行之势。北方与朝廷争端最多最烈,这大首领也是必须最及时选出。
卫庚此时也在山上,他身上的雪刚化去,一身雾气笼罩,更是无酒自醉的模样,北方各派中,以雪山派、诏天门为最盛,而功夫以诏天门众高手为最强。现在推举盟主之际,大家都想象推陈出新,雪山派虽然贵为老派,但是继续独占鳌头的几率已经不大。卫庚饮着热酒,心中的把握已有七八分。
卫庚起身与身边各位北方的武林耆宿寒暄,面色不失稳重,又微带几分狡黠。可看出,他觉得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近半年来,除了铲除丐帮,造就门势外,卫庚只有一件放不下心的事,就是“最心诀”一事。
最心诀的传说已流传有百余年,百年之前,那名高手创出最心诀击败当时的所有敌人后,心诀便失传了。这期间流传甚响的还有一名无名人士所创的《紫葵经》。两部秘籍的声望在百年间相传愈广,天下人都公认,得到这两本的其中一本,就足以横行天下,而《紫葵经》创出之后太久未问世,据说隐落皇廷深宫;《最心诀》自创出以来,也多年无音讯,直到近几年才重现江湖。
两本秘籍,以最心诀之闻更为传奇,也更令人追慕,此番一出江湖,动荡之大,也让卫庚十分满意。这本心诀让整个江湖动荡不安,各个势力被削弱,除了得到心诀本身,武林混乱致使有虚可入,这也是卫庚想要的情况。
不过由于唐阮二人的出现,卫庚吃尽了苦头。不仅好不容易盗来的心诀落入这二人之手,更重要的是自己偷抢心诀一事一旦明见于世,诏天门将会遭到茶山派,铁掌帮等门派报复。
卫庚想到这里,却不觉露出了诡笑,接下来的事情可谓峰回路转,原本危机重重的诏天门和卫庚也因此得以抽身。当腊月来临,唐阮二人却还未现身江湖将心诀还给千叶道长,此时,卫庚就已经隐隐猜到唐阮夫妇的小心思。于是,卫庚让整件事情发生了改变。
千叶道长焚观退出江湖,无法出来辩解,诏天门索性将偷藏心诀一事推到了此时还没出现的唐阮二人身上,加之诏天门向铁掌帮透露了一些关键消息,便让对方相信了自己的栽赃说辞。整件事情中,虽然唐门原本是帮助夺回心诀的一方,诏天门才是偷抢心诀的一方,但双方所到之地,所行之事,实际上却相差甚微。诏天门只是先抢占了些先机,竟神不知鬼不觉将黑白颠倒。
其后,卫庚始终忌惮唐阮二人,便又设灭门一局引二人出洞,只是不想最终因何生老人错失生擒唐阮二人的机会。其间虽说灭门一事做的太过残暴,但是当今江湖,唐阮二人既已成为众矢之的,又有谁能再站出来为唐门主持公道。
何生坠崖后,卫庚立即广传谣言,将何生身死的罪名完全推到唐阮二人身上,加之对这两夫妇的行程十分了解,一加修饰,竟也将所要栽赃的情景说得惟妙惟肖,真假难辨。
不过数日,北方一带,唐阮二人已经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反面角色。卫庚很清楚,凭这二人之能,并不会轻易丧命于他人之手,最后还是会落在自己手上。卫庚心里盘算着,二人如果今夜敢来进犯,那就是自寻死路,自己在山下早已埋伏好人手,让贾应安排,一见到二人立即生擒。
想到此节,卫庚已经微微颤栗,唐阮前来,若是落网那一切大功告成;如若出了差错,自己就是引火上身。但是又怎么会出差错?
宴席已入盛时,卫庚一面豪饮,一面在心中默念,子时已将过,唐阮是根本没来,还是已经被自己的门下生擒?卫庚虽说布置周密,但是还是难免心虚。子时已经快要过完,卫庚望着从山下上来经过的的那道门槛,始终没有人影再出现。卫庚心中逐渐松懈。
雪山派掌门岳松已经走到庭院中间,朗声说道:“过两天就是新春佳节,是大家一年之中的欢聚之日,而今天,也正是——”
“报——”一阵突兀急促的喊声打断了岳松,声音从门口外传来。
众人的眼神慢慢转向上山的这道门口,慢慢的,几声脚步声踏入众人耳中,伴随着两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前。
卫庚虽然根本不会相信,但这赫然便是唐真轩、阮灵芙!
只见两人站在门口,神色是一往无前,他们的眼神紧紧地只盯着一处,似乎整个世界的其它现在都已经与他们无关。随后的几名雪山派弟子跑进来通报,“唐门唐真轩,阮灵芙前来拜年!”不一会儿,整个庭院都沉寂下来,人们面上都挂着鄙夷,酒桌上的热气弥漫在众人面庞之前。卫庚的表情自然是讶异,惊怒。迷蒙雾气之下,卫庚的目光中杀意已经极浓。
“启禀师父,他们二人在入山前就大声说着什么前来用‘最心诀’敬师父您的。我等觉得这件事关系重大,便让他们上山来了。”语罢,在场的所有人都一下提起了精神。
卫庚脑子一阵昏晕,难道这两个人疯了!唐阮二人因这心诀沦落如此境地,一旦现身必将陷入万难,但现在这两人不但肯现身,还竟然以《最心诀》作为上山的资本!当然,这也正是卫庚做梦也想不到的一出。
卫庚走上前去,冷冷道:“唐氏夫妇最近许久不见,不知道令公子可好?”唐真轩默然不语,只是眼神一指。卫庚顺着眼神,只见从人群中又已经走出一人,抱着唐真轩的孩子,而这人正是贾应!
卫庚已经微微感到有些不对。
卫庚鼓足了气,继续环步走在唐阮二人身旁喃喃道:“听说近日你们夫妇二人在终南山上害死了天下第一高手,何生何老前辈,这功绩实在是可敬可畏啊。”
阮灵芙毫无面色,淡淡回道,“当时,我们二人正遭恶人追杀,在终南山上得到何生老前辈相救,实在是感激万分。但最后前辈他还是被恶人杀害,我们夫妇二人虽然难辞其咎,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并非行凶之人,真凶仍在逍遥法外,我们发誓,一定要让真凶血债血偿,为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卫庚摇摇头,“你们行凶前经过的驿站老板,当时路上的马夫,都看见了你们上山,何生老人坠崖后,又有一干人等看到了你们下山逃走,连你们路途上掉落的物件也都有发现。到了这种情况,你们还要狡辩,我卫某也实在是无话可说!”
卫庚朝着众人又狞笑道:“这二人身为千叶道长挚友,却私藏心诀不出,在危急时刻出卖好友;身为唐门掌门,却不敢现身为门派担责。不错,我们诏天门前去唐门找他们唐阮二人的途中,事端多生,确实伤了他们唐门上下,但是他们唐阮夫妇也杀害了我们诏天门一干门人!现在他们现身,立刻想要洗脱罪名,满口胡言,在场的诸位难道会相信他们吗!”
阮灵芙厉声打断道:“不错!千叶道长他们因我们而死,唐门上下因我们而死,我们绝不推诿!的确,就是因为我们中途起了贪心,私藏心诀不出,才害了那么多无辜性命!”
听到这里,在场众人中发出了声声议论,许多对这件事颇有耳闻的人也都意识到了此事暗中还有诸多纠葛。卫庚似乎被震得退了一步。唐真轩又凝视着卫庚,一字一句地说道:“卫庚,今天我们来到这里,就没有想着要说一句谎话,也不指望能全身而退,今天我们既要赎罪,也一定要让你走不出这座山!”
贾应这时候走到阮灵芙身边,阮灵芙接过那襁褓,眼中闪着微光。贾应面色冷峻,朝卫庚说道:“卫庚,你坏事做尽,就算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吗?”
卫庚眼中闪过不可思议,随后点了点头,“是了,看来我给你的恩惠是少了,你竟然会这时候出卖我!”贾应早在看到唐阮夫妇上山时就已经预知到卫庚今夜要一败涂地,加之在卫庚手下做事一直心怀鬼胎,这次他的反叛,正是预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阮灵芙抚了抚怀中襁褓,盯着卫庚,“你现在还要抵赖吗?”
雪夜之下,阮灵芙皓齿伶牙,将卫庚和诏天门犯的种种罪行,说得一字不落,而唐真轩也在旁,引据说理,言之灼灼,无论对自己有利不利的关节,唐阮二人都说的不卑不亢,再无半分隐瞒。在一片迷蒙之中,众人如同跟随着唐阮二人一般,穿越过这不可思议的诸多事件。
众人的脸色也在逐渐改变着,凝聚在卫庚身上的眼神也越来越重。每每听到那些能解释通唐阮夫妇遭诬陷的细节,从而印证诏天门险恶用心的时候,卫庚总会心里绷紧一分,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众人的眼神如刀在像他行刑。
听完阮灵芙的话,岳松已经坐不住了,他轻咳一声,“卫庚,你和你的门人先卸下武器,这件事情必须查明再议。”
只见几名雪山派弟子已经在走近,卫庚突然暴起,将两人掌毙在地。“卫庚你——”
“既然大家都不得安生了,那不如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卫庚此时已经禁不住的发抖——他所做的一切,都已经付诸东流,现在,他只想泄愤,将这里的一切都化为血和泪!
凌霄山上,一片欢庆之地,顿时就变成了杀戮场,山上山下,诏天门弟子和其余门派弟子斗成一片,酒缸,桌椅纷纷碎落满地,一坛坛的热酒泼在地上,溶出的一团团热气让现场变得迷茫无度。
白雪之下,除了对联、爆竹的红艳,血亮之色更为抢眼,酒浓之气,血腥之气也渐渐溢满了整个山顶。
卫庚连挫几名掌门人,心中杀意更浓。他看到唐阮夫妇携子在混乱中也杀出了一道血路逃下了山,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人挡杀人,一路追赶着唐阮二人——他心想着,至少还要截杀唐阮夫妇!
唐阮二人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一路奔袭,这孩子大受惊吓,一直痛哭不止,阮灵芙只得将孩子点晕,方便逃走。虽说之前二人上山时背着“最心诀”这一重大秘密,但诏天门这一出事发后,整个山上一片腥风血雨,虽然仍有些许留意心诀的人想要拦住他们,但唐阮还是趁混乱一阵拼杀逃下了山。在这山下,两人骑上已经备好的骏马,向南边急驰而去。
大雪狂啸,这一年的暴雪,在除夕之夜似乎达到了极致,雪花迷眼,路上冰雪湿滑,这马儿也没法跑得更快。“唐真轩,阮灵芙,留下命来!”唐阮听见是卫庚等人追来的声音,不禁大惊。
卫庚虽然已经追至他们身后,但是毕竟几经拼杀,气力已竭,加之马不如唐阮二人的马快,始终没法追上。在二人马后,卫庚使出余力,飞身从马上跳起,直扑唐真轩背后,一掌攻去。这一掌没能到唐真轩背心时,卫庚就已经力竭落地,但是这一掌的掌风仍是逼得唐真轩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正好迷住了马儿的眼睛,唐真轩座下的马顿时抬足不前,昂首不知所向。唐真轩一按马背,飞身又上到了阮灵芙的马背上。而卫庚这一掌使出后,也没了力气再次跃起追上唐阮,只得继续上马追击。
卫庚等人虽然落后少许,但是唐真轩和阮灵芙同乘一马,马儿必定气力先衰,还是会被追上。这一时半会,双方都似绷紧了的弦,不敢放松片刻。
阮灵芙唐真轩前后相拥,只听得北风长鸣,雪花擦着面颊而过,直如冰刀。阮灵芙听见唐真轩在身后言语,但似乎风雪呼啸声实在太大,她有些听不清唐真轩的声音。
阮灵芙口中说着:“轩哥,放心,很快甩掉他们了;今晚过后,我们就赢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回头看唐真轩,这一看,阮灵芙不禁呆住了。只见唐真轩口中不住流出鲜血,面色苍白如雪,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轩哥,你...还好吗?”
唐真轩迷离之中,喃喃道:“师妹,我们为了争夺这心诀,确实害了不少人...只不过现在想想,又何必如此...我们几十名门人被杀,唐门府也惨遭毒害,整个唐门为此沦陷——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悔改,结果害得何老前辈也...”
阮灵芙强忍住热泪,说道:“那师哥,我们这心诀也不必要了,其实唐门复兴什么的也不重要,我们只要躲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织衣耕地——”阮灵芙突然又止住,继续为唐真轩送气,维持他的生息,显然他身受卫庚的那一掌比想像中严重的多。
唐真轩一片迷蒙中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对,其实我们一直都忘了,唐门,门派,其实都不重要...我们其实一直都忘记了的,就是我们曾经一起入江湖,一起发家安生的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可这江湖之事......”阮灵芙闭着眼睛,阻止着将要倾泄而出的眼泪,她还在听着,等着,可是很久也再没听到声音。
唐真轩已经止住了呼吸,流出的血迹在白净的雪地上划出了一条路,他一身红袍的气焰,一生红火的气息也都似乎在这条路上流淌至尽。
阮灵芙睁开眼,只见唐真轩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沉沉睡去。阮灵芙怀中还捆着孩子,右手拉着马缰,她用一只手颤抖地摇着唐真轩,“师哥,轩哥,醒了,该醒了...”但唯有风雪是一切回应。
无数声狂呼,都被淹没在冰天雪地之中。
缓过神来,阮灵芙回头看,追赶的人影隐约可见,自己马上乘着两个成人,马力必定难持久。而唐真轩的血迹,也正为追赶之人指着路。阮灵芙一咬牙,取下真轩宝剑,随后将唐真轩推下马去,这一时心中激荡,恍如隔世,阮灵芙竟也禁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几近瘫软。
“一定要坚持...”她望了望怀中的儿子, 奋力前进,身后地上那熟悉的人影,已经成为诀别。远天之下,冰雪之色渐消,一片重重的昏黄云彩,阻隔开了天地。上下皆白,中间这条暗黄色天带似乎就预示着冰雪的结束,也就像一道门,生息之门。阮灵芙再望了望身后那一道血红,咬了咬牙,将泪水吞进心中,竭力向那道门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