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良娣的起床气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早起的那一系列疲软乏力,兴致不高,秦羽蹊伺候着她更衣,两个宫女无声无息地收拾床榻,等外面太监喊“水来了”,再由秦羽蹊出去端盆拿油纸,油纸铺在地上,盆放在上面,里面有李良娣必用的香露,秦羽蹊净手后,湿了绢帕,再给李良娣净脸。
一切都完成,也就是一炷香后,李良娣起身去用膳,卧室里这才进来一堆小宫女打扫熏香。
秦羽蹊每日只能在李良娣用膳的时脱开身,她饿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敏虹那里赶,了天不随愿,刚过了月亮门儿就被叫住了。
“秦羽蹊,你过来过来。”
原是东宫总管太监常海,秦羽蹊回身儿笑道:“一大早公公就忙起来了,辛苦辛苦。”
“诶!不辛苦不辛苦,我老太监现在处处受人照顾,一点儿都不苦,就是近来李良娣要的那些棉裙、褂子的都到了,我分不出来哪个好哪个赖,就让你去走一趟了。”
原来是要扔个烫手山芋给她,谁不知道李良娣难伺候爱挑拣,拿不好回去就是一通罚。
秦羽蹊本来面色惨淡,此时常海又推事儿给她,心情更加郁闷,常海看见秦羽蹊甩的脸子,冷哼一声:“怎么还委屈你了秦羽蹊,是不是攀上高枝儿就要忘了本儿?你当初能当上掌事宫女还不是靠着咱家?”
她当年千错万错就是找了常海这么个腌臜的人贿赂,现在日日跟欠了他祖宗十八代一样,每日见了面往死了行礼还猛摇尾巴,那叫一个作。
可碍于常海如今总管太监的地位,秦羽蹊也只敢甩个脸子:“得得得,一大早像是吃了呛药一样,我去还不成?!”
常海这才放心:“你早早答应了,别不耐烦,还会讨人骂?秦羽蹊啊秦羽蹊,你这小贱蹄子,都跟着敏虹学坏了,下次让我再见你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看我不怎么把你捧上去的,再怎么拉下来!”
常海骂骂咧咧地走远了,秦羽蹊心中怒火未平,冲着他的背影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就作吧作吧,早晚有一天得有人收拾你!”
她话落之后,也顾不得用早点,气冲冲地换了个夹道走,可刚刚拐弯儿,就与一人碰在一起,秦羽蹊早点未吃又一肚子火气,抬眼一瞅来人,霎时气儿也跑了,饭也再不想吃了。
“太……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奴婢不是有意冲撞,请太子殿下恕罪!”
直到跪在地上请罪的那一个瞬间,秦羽蹊都没想明白,为何太子会突然一个人出现在夹道上,明明早起的时候,嬷嬷说了太子已经走了,难道……他一直没有出东宫?
“下不为例。”太子爷慢悠悠地发了话,从她身侧擦过去,秦羽蹊刚松下一口心气儿,就听脚步声停下,太子爷如梦惊醒般地打趣道:“你想收拾谁?”
秦羽蹊脑袋“砰”地炸开,眼前一黑,把头埋得更低了:“奴婢……奴婢……”
“你一个掌事宫女,连人都不会收拾,只敢在背后辱骂,不会有失风度?”
秦羽蹊牙齿打颤。
“你在其位却不用其权,妄称掌事宫女,不觉无趣?”
秦羽蹊冷汗急出。
本以为自己低调温顺,不引人注意,没想到早已被太子记住,记住就罢了,今日的一番恶劣行径,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进去,要是听少了没关系,大不了丢职不干了,可若听到了她私下贿赂总管太监的事儿……这罪名可以马上赶她去做粗使宫女了!
“罢了,本宫不过是说说,你何必如此胆怯?平日的张狂劲儿都去哪儿了?”
“平……平日……张狂?”
秦羽蹊扪心自问,自己从未张狂过啊。
太子和气地闷笑,一双如炬的眸子盯着秦羽蹊,来劲似的想逗弄她:“宫中掌事在一宫之中职位最高,权位最重,若是温和顺从的宫女,一辈子恐难胜其职,只有气势强大、有智与谋略之人才会如鱼得水,所以,你敢说自己从未张狂过?”
“张狂过……”对待不懂事的小宫女,她也恨铁不成钢地训斥过罚过打过,对于聚众闹事的宫女,她也曾威风凛凛地鞭笞过,这些都是她曾经的张狂,而现在……随着日子越来越顺风顺水,她每日只记得如何让自己不犯错,如何不让他人犯错,小心翼翼地就像一个害怕打草惊蛇的农夫!
就是缺少了那份活力,才让她日日变得消沉顺从,日日打不起精神,明明已是一宫掌事,见了常海却像一条摇尾巴的狗!
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秦羽蹊这才知道了!
“你起来。”太子格外有耐心地教导秦羽蹊:“你现在是掌事,自然知道不必在主子面前行这么大的礼,日后你要记住,你的面子就是主子的面子,做什么事之前,都要想一想,别给你主子丢份儿。”
说罢,太子一阵青烟似地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还反复念着这番话的秦羽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过神儿来,边走边感叹,还是李良娣得宠的好,否则,若是别的掌事今日冲撞了太子,太子还不扒了那人的皮?
秦羽蹊无心思吃早点,直直向尚服局赶去,东宫的尚服局很小,每日管着东宫李良娣、薛良媛、冯昭训的衣裳,忙碌不已,秦羽蹊到的时候,正巧尚宫在忙着给新晋上来的冯昭训赶制朝袍,无暇顾及到她。
“姑娘先去一边休息一下,我差人做好昭训的朝服,就去取李良娣的棉裙、褂子。”
尚宫大人是东宫的老人儿了,侍奉了三个王储,尚服局打点的井井有序,没出过一次岔子,就算是常海来了,都不敢甩脸子,还要一声一声大人叫着哄着。
而尚宫大人最是看不上常海的做派为人,在李良娣面前没少给他摆过脸色,奈何常海虽是总管太监,却胳膊太短,管不到东宫的小六局,自然被人骂着还要赔笑脸。
秦羽蹊怕被常海牵连,恭敬地退到一边候着,后看尚宫大人忙碌到无暇理自己,就偷得浮生半日闲地走了出去。
累了一上午,又没有吃一点东西,秦羽蹊撑不住就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了下来,台阶冰凉,十分舒适,她不知不觉就靠着栏杆迷糊了过去,直到日头上去,才被人摇醒……
“姑娘?”
“嗯?”羽蹊被人摇了个七荤八素,揉着眼眸望着来人,可逆着光,朦朦胧胧看不清。
“长阶冰凉,可不能在这里睡啊。”
秦羽蹊清醒过来,认出了眼前人,原是卫绍王送进宫做质子的儿子——小绍王俞清,她知道俞清在宫中地位不高,无须过于忌惮,而且因为为人平和低调,与下人们处的好,宫里的小丫头都很喜欢找他说话,是后宫中极为无害无味的存在。
“奴婢见过小王爷。”
“姑娘不必多礼。”他弯唇一笑,温煦如阳,两个梨涡浅浅,显得格外软糯可人。
“小王爷怎么来了东宫?”
“不是什么大事,太傅说太子最近得了颜鲁公的一幅字,让我来取取经。可刚到东宫,衣服就给马车刮了一个口子,我想着不着急,就过来换一件。”
秦羽蹊看了眼他的衣角,了然:“小王爷早说,我叫小宫女们给您送到厢房就成了。”
“我听说最近在忙一位主子的晋位典礼,还是不打扰的好。”
“是冯昭训冯主子的晋位典礼,我也在等着我们良娣的新冬衣呢。”
俞清怂了怂眉头:“你等了很久罢?”
“不久不久,是我太累了,一闭眼就迷糊了过去。”
“如此……”俞清提袍上了台阶:“姑娘等一下。”
“是。”秦羽蹊点点头。
不过一会,就见俞清换了身新的衣袍从尚服局出来,手中端着一个漆木盒子,笑了笑:“我顺便要过来了,你检查一下。”
秦羽蹊感激又惊异地接了过来,打开盒子一看,正是李良娣的新衣服,随即合上盖子,朝俞清俯身一礼:“多谢多谢!”
“随手之劳罢了,既然姑娘的麻烦解决了,就赶紧回宫复命吧。”
“是。”秦羽蹊回他一笑,转身离开。
她走了几步,回过头一望,只见俞清远去的背影,他身如青峰,步如扶柳,身姿挺拔,还真是个风流多情,与人为善的小王爷,怨不得小宫女都喜欢他,连她都觉得脸躁心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