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衍许久才慈庆宫,一身笔挺的常服上缀着深夜的寒露,衣角带着泥土尘埃的气味,他一手整理领口,一边迈着长腿一台阶一台阶地往上走,正殿中灯火通明,熏香袅袅的青烟从窗缝中溢出来,飘飘渺渺向东去。
昭衍直到走上最后一阶台阶,才想起自己方才干了金屋藏娇的好事,他本是个在妻妾面前严肃至极的夫君,偏偏在她面前每每像个稚童。
那日雨夜,他梦靥住了,披上衣服甩开众人,溜溜达达到了明昌宫,正在一头乱麻无处可解的时候,闻到一股喷香烤制的味道,抬步进小厨房,秦羽蹊正支着头翻动着手里的烤串,她窈窕温暖的背影,与灯火描绘下散乱的头发,显得慵懒闲适,令他一眼难忘。
秦羽蹊总给他别样的感觉,她的举手投足,都显得与众人不一般。若不是看见那副灯火中的温暖背影,他还不知要在清冷的雨夜中沉静几时。
李氏回府省亲那日,他派近身侍卫去,侍卫把李氏及身边人的行程一字不落地汇报到他耳朵里,听到夙恒邀秦羽蹊去长相楼那一段,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急急唤人把李氏召回来,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不知道这算不算动心,许是常常见面觉得比旁人熟悉的缘故,又许是她性格别别扭扭蠢蠢笨笨与她人不同的缘故……
还许是……
昭衍细细想着秦羽蹊,那张清水镌刻的桃花面进了屋子,正巧看见她坐在椅子上打盹儿,心里怒气一拱,但映着柔柔烛光的秦羽蹊睡得分外香甜,忙碌一天,发丝微散,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柔美的气息,雪白的脖颈上落着碎发,高高的领子从上往下看去竟能看见微露的香肩,怒气竟在一瞬间消了下去,反倒是一股热流流淌遍全身。
昭衍轻了轻脚步,又转头朝众人比了个出去的手势,一个人撩起衣袍走上书案。
她睡得真踏实,带着小小的满足,孩子似的可爱。
他久久支着头望着她,秦羽蹊,要是你能在这里,在他身边一直一直睡下去就好了,不要睁开眼,也不要说话,就当他是这大殿布景之一。
昭衍垂下头,嘴角弯起来,他真是想了解她想到魔怔了。
“咳……”昭衍咳嗽一声,一手拿住书卷往案上一拍:“醒醒了!”
秦羽蹊警觉已久,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顺便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用两只手摸了摸头发,刚刚睡醒,她明显站不稳,顺带着往旁边晃了晃……
“你可……”昭衍负手站起身,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精明地截住了,秦羽蹊“噗通”跪在地上嘴上噼里啪啦地:“奴婢知罪罪该万死竟敢在太子面前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实在无法饶恕!爷无论怎样罚羽蹊羽蹊都不会说一个字,但求……但求不要告诉外人……才……才好……”
昭衍嘴一弯,看似是笑了,但随后又翻了个白眼,应该是拿她没辙了:“如今情况特殊,你又身负重任,就不讲罪罚之事了,下不为例,退下吧。”
“啊?”秦羽蹊从阎王殿门口逛了一圈美美的回来了,她有些旅游综合症还没好,傻傻分不清是什么情况,但看太子殿下不再理她而开始忙公务,她才惊觉自己命大,遂诚心诚意地行了个礼,三两步晃出了大殿。
昭衍拿着笔,眼梢瞟了眼消失在门角的衣裙,“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说她笨,她还真是争气。”
宁亲王府
夙恒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就像被皇帝告知御赐姻缘一般。妾室小桃袅袅娜娜从外走近,看见自己丰神俊朗,器宇轩昂偏偏又少年稚气的爷“嗤嗤”笑着一个人发呆,晃了晃神儿,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屋服侍了。
夙恒一个抬眼看见小桃面色古怪地站在台阶上,更加喜笑颜开,朝她挥手道:“小桃,愣着做什么,爷今天开怀的很,你来你来,我们喝两杯。”
小桃慢慢蹭过去,一张脸摆不出是笑还是担忧:“莫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夙恒双手叉腰,大马金刀地站在殿门口:“宫里发生了一件大大好事,废话不与你说,过两日你便清楚了。”
小桃掩袖偷笑:“还有什么事,比爷得了东宫里那位还要兴奋的?就是陛下御赐一个园子给爷,爷都不定笑一下呢。”
夙恒眼睛一亮:“小桃,你近些年跟着爷愈发长进了,真是天算都算不过你,你怎么知道是跟羽蹊有关?”
小桃猛地顿住了,自己方才也是高兴了胡诌的,本想酸酸夙恒的,没想到着了他的道儿,这本生意真是竟赔不赚了!
看着夙恒一脸“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快说一说让小爷再开心开心”的样子,小桃就是咬碎银牙吞进肚子也要说,但她这次聪明了,直接采用冒进式:“看爷的样子,肯定是太子殿下松了嘴,把姑姑许配给宁亲王府了吧?”
“胡说!哪有随随便便就草率许配的道理!当然……当然还没有呢!”夙恒一甩袖子转身往里走,心里不住埋怨小桃木头疙瘩脑子,专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喝酒的兴趣顿时飞走了,看小桃堆着笑打算进来,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罢,爷要一个人静一静。”
小桃一下垮了脸,摆出一副柔弱怜惜的表情:“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夙恒脚下不停:“谁说我翻脸,我刚才是想喝两杯,不过是因为今天天气好神清气爽,现在不想喝,是因为刚刚有人破坏了这心情,不过没关系,小爷我度量大着呢。”
小桃怔了怔,“嗤嗤”笑着:“那这人真该死,破坏了咱们爷的兴致,我看这人还是早早会自己宫里待着的好!”
说罢,拢了拢发髻,潇洒离去。’
小桃真是长进太多了!
夙恒气得鼓起腮帮子,偏偏他还斗不过她,真该死!
秦羽蹊起了个大早,敏虹已经把饭食准备好端了上来:“你先垫补一下。”
秦羽蹊梳洗完毕,捏了两个水晶豆包吃,正吃得香甜,就听外面有人唤道:“奴婢拜见姑姑。”
敏虹擦擦手:“这一大早的是谁?”
秦羽蹊摇摇头:“没准是跟今日出宫有关的,我去请进来。”说罢,站起身走到外面去,抬眼只见外面台阶上立着一个清秀的小宫女,一身换好的裙裾,带着一个包袱。
见了羽蹊,她微微下蹲作了个福,严肃道:“奴婢给姑姑请安,奴婢名叫芳翘,是殿下指过来服侍姑姑的。”
“服侍?不必不必,我独身惯了的,况且今日出宫是有要务在身,再跟着人服侍岂不笑话?”
秦羽蹊二话不说先拒绝。
芳翘只好跪下来,一字一句道:“奴婢不敢得罪姑姑,也不敢得罪殿下,但既然是殿下吩咐了的,姑姑就是觉得再不妥当,也是十分妥当的安排。”
御前的人说话总有几分道道,芳翘看似服侍实则是太子的眼线,有个眼线跟在身边,怎么想都别扭。
敏虹戳了戳羽蹊:“不管怎么样,你一个女子在外面多少会不方便,小世子再熟悉也还是个爷们家,殿下不过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跟东宫的名声,没什么不妥当的。”
羽蹊点点头:“那就有劳姑娘了。”
“姑姑不必客气,唤奴婢芳翘就可。”
“芳翘……”秦羽蹊歪歪头,看着眼前一脸肃容的姑娘。
芳翘依旧冷面冷表情的模样:“奴婢在。”
“你用过早膳没有?”
芳翘:“……还没有。”
秦羽蹊弯弯唇角:“进来吃一些,我们立即出发。”
芳翘有些不可置信,表情略有松动,但只在一瞬间,她抬眸望着秦羽蹊,淡漠道:“奴婢不敢与姑姑同桌而食。”
敏虹翻了个白眼。
秦羽蹊感叹太子殿下毁人不倦。
两个人收拾妥当出宫时,太阳刚刚升起,明媚的日光洒在广阔的宫道上,仿佛为青石板路披上凤冠霞帔一般,两旁的青草尚带着朝露,晶莹剔透,宛若一颗颗水晶珠。秦羽蹊在前面走着,芳翘跟在离她一丈远的左后方,微微低着头,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