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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儿 你必须站起来

业余体校来了个新学员,叫柯斗。第一天进体育场,就惹得伙伴们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瞧!又黑又小,就像没足月似的!

那模样儿准吃不动我一拳头!

嘿!还进体校呢?小身子上顶个大脑袋,跳大头娃娃舞好样的,不用化装!

“柯斗”体校王老师亲切地喊:“现在就给你分组!”

哈!他叫什么?蝌蚪!好玩好玩,真好玩!

噢!蝌——蚪,孩子们起哄了,领头的是唐小虎。

唐小虎是学双鞭的,长就一个大块头,那胳膊那腿,活脱就是几根圆木串在一起。讲话嗓门像喇叭,虽然是学双鞭的,可是剑术棍术都很好,常常以全能冠军而洋洋得意。他是小组长,小伙伴大多都怕他。

现在唐小虎正乜斜着眼睛看着新来的组员,一边尖声怪气地叫:春天来了,蝌蚪也来了!靠在他旁边的孩子,一个叫辛强强,一个叫韦柱柱,都跟着起哄。

“我们这个业余体校,共有一百名学员,分三个班……”王老师正在介绍体校情况,新来的学员柯斗却走了神。周围的讥讽、嘲笑,一个劲儿地朝他耳朵里钻。他心里紧张极了,害怕极了,恨不能桌底下立刻生出个能钻得进去的洞洞。

柯斗今年十一岁,在城关小学读五年级,他跟着爸爸妈妈从乡下调到城里还不到三个月,对眼前的一切十分陌生。昨天,学校里体格检查,他的身高体重都未达标。爸爸妈妈很着急,就连夜找到业余体校王老师,让柯斗参加业余体校学习。别看柯斗是个男孩子,可是比女孩子还胆小。要不是大人陪着,说什么也不肯到体校来。平时上学连汽车都怕,直到现在每天都是妈妈接送。现在面对着许多陌生孩子的调笑,他心里敲起了小鼓,紧张得直想撒尿,至于王老师说的什么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走吧!柯斗,”王老师先摸着柯斗的头说,“去见见你的新朋友!”

柯斗偎在王老师的身后进了训练场。王老师指着唐小虎说,“你就和他一组训练,他叫唐小虎,是小组长!”“唐小虎,这是新队员,叫——”。

“叫小蝌蚪对吗?”不等王老师说完,唐小虎大声抢了话头,并扮了个鬼脸,逗得身旁的孩子一起偷笑。柯斗的脸立刻红了,头低得像金秋成熟的谷穗。温和的春风轻轻吹过体育场碧绿的草坪,几朵棉絮般的白云在湛蓝的天幕上缓缓移动,四月的黄昏,美得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彩画,而柯斗的心却一点也不轻松。

春天的好时光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夏天。柯斗的担心是多余的,一点不愉快的事都没有发生,唐小虎、强强几乎都成了他的好朋友。每天有伴,用不着接送,爸爸妈妈就很高兴。原来唐小虎、强强、柱柱就住在柯斗家的后院,是一个宿舍区。几个孩子一块上学、一块儿回家、一块儿去训练场。训练场上,柯斗就像个小尾巴,紧随在唐小虎身后。唐小虎练到热火时,就把衣服一脱,鞋子一撂,扔给柯斗抱着。休息时,柯斗端茶倒水递水递毛巾,忙得跟斗流星似的。强强、柱柱也学着唐小虎的模样儿行事。柯斗像个随队的小保姆,一点儿也不嫌麻烦。大伙儿一起夸奖他够朋友。第一阶段训练结束了,成绩考核过后,体校进行评比。柯斗的棍术不及格,评奖时,唐小虎和强强一起找老师建议,结果,柯斗得了“精神文明奖”。

领奖的那天傍晚,四个小伙伴无比高兴,在体育场的铁栅栏边,三个人把柯斗抬起来扔了老高。乐够了,唐小虎说,“小蝌蚪,奖状你拿了,怎么感谢我三个人吧!”

“买根雪糕行吗?”柯斗望着手中卷成筒状的奖状说。

“就算凑合吧!不难为你!”唐小虎不以为然地把头摇得像只拨浪鼓。“冰棒冰——棒冰棒!”四个人正说着,卖雪糕的老奶奶推着手推车过来了。柯斗连忙迎上去买了四根米仁雪糕。唐小虎大大咧咧地把冰棒纸随手扔在地上。卖雪糕的老奶奶不愿意了,指着地上的纸片非让唐小虎拾起来。唐小虎是谁?他才不吃这一套呢?翻了个卫生眼拔腿就跑。老奶奶面红耳赤,“你你——你”的指着,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已经跑远了的唐小虎回头一撇嘴,高声说,“你要不结巴,更肯说呢!”

柯斗看见老奶奶脸都气白了,低头瞧一眼自己手中的奖状,就一弯腰拾起那张雪糕纸顺手扔到路边的垃圾筒里。老奶奶气哼哼地走远了。唐小虎就教训柯斗说,“理她干吗?十足的业余警察一个!”

“冰棒冰——棒冰棒!”没走多远的老奶奶又沿着街吆喝回来了。唐小虎灵机一动,把强强和柱柱唤到跟前嘀咕了一气,然后连拍三声巴掌,三个人一使劲,声音洪亮地高喊:“冰棒冰——棒冰棒!”老奶奶停下来,回头朝这边望。唐小虎一声呼哨,三个孩子一溜烟钻到铁栅栏后面的冬青丛里去了。只有小柯斗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

第二天下午,训练场上,王老师气呼呼地背着手转悠。唐小虎、强强、柱柱,一拉溜旗杆似地竖在那儿。原来卖冰棒的老奶奶告了他们的状,没有唐小虎的吩咐,强强和柱柱谁也不敢承认。唐小虎一口咬定没这事。王老师只好等着柯斗。因为班上大扫除,直到唐小虎他们腿都站酸了,柯斗才气喘吁吁地跑来。

“柯斗,昨天发奖后你们干什么去了?”王老师很严肃地迎头喊住了他。

柯斗还没站稳,一颗细小的石子刷地打在脚面上,疼得钻心,他看了一眼呲呀咧嘴的唐小虎,立刻明白出了什么事。“柯斗,你是个诚实的孩子,你说你们昨天是怎么对待老奶奶的?”王老师的眼神里,有气愤也有希望。柯斗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唐小虎,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张了几下嘴,终于又把话咽回去了。

“好孩子不说谎。学武术不是为了欺负人!”王老师压低声音,亲切缓和的启发和劝导。柯斗委屈极了。昨天的事他没有什么过错,他本来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一遍给王老师听,可是,一看到横眉怒目的唐小虎,他的嘴巴直打颤,腿也发软了。“柯斗,你怎么不说话?”王老师追得很紧。“咳!”站在一边的唐小虎狠狠地咳了一声。柯斗立刻觉得有两道锋利的目光向自己刺来,刺得脊梁骨冒汗粒儿。“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柯斗老半天憋出了一句吞吞吐吐的话。

“真的没学老奶奶口吃说话吗?没把雪糕纸随地乱扔吗?”王老师一连串反问,并掏出小手帕擦去柯斗额上的汗珠。柯斗心里难受极了。

“你来体校几个月了,虽然武术成绩不理想,但是你团结同学、热爱体育、帮助人、乐于做好事。大家还评你精神文明标兵呢,可你连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王老师突然不说了,默盯着柯斗。

夏日的太阳已掉进正西的树林里去了,凉爽的晚风在黄昏里四处飘荡。可是柯斗却像正午头钻进了麦芒里,浑身刺痒。他尽量不看唐小虎,但唐小虎的眼睛却在他脑海里不停地闪现,“我到底怕他什么呢?”柯斗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责问自己,最后在王老师的鼓动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了。

挨了批评的唐小虎和强强、柱柱,联合起来再也不理柯斗。柯斗上学放学没伴儿,又开始央求妈妈接送。到体校,组里的同学埋怨他成绩不好,不愿和他一块训练。短短几天之内,他就变成了一只孤独的小雁。他寂寞地坐在草坪上,听天空三五只鸟儿鸣叫,看地上细小的蚂蚁找食。这一阶段,他该学剑术,刚练几下,浑身就发酸,只要王老师一离开,他就蹲在地上发愣。王老师批评他不得要领。同学们讥笑他是笨蛋软蛋,糊涂蛋!以前和唐小虎好的时候,谁敢这么嘲笑欺负他呢?那时候,他的武术成绩也不好,可是还得了奖。现在呢?只有挨批评的份了。他常常独自一个远远地听唐小虎、强强、柱柱他们得意的笑声、叫声。现在他才明白一个孩子没有朋友是多么的悲伤。他多么想和唐小虎和好,可是唐小虎们把他当做叛徒,不肯理他。他曾经想过,是不是该向唐小虎道个歉,可是他没有勇气。

第二个项目训练结束了,考试成绩一公布,柯斗又是不及格。柯斗被王老师留下来谈话,很晚了才垂头丧气地回去。路灯亮起来了,长街已经昏黄,铁栅栏边的冬青丛,黑乎乎地吓人。柯斗的心里咚咚咚跳得厉害。就在他用双手捂住脑袋,啥也不看匆匆向前跑的时候,忽然有人拦腰将他抱住。他正想叫,就听到有人说,“松开,别吓了他,小鸡胆子!”原来是唐小虎的声音,他悬着的心立刻松了下来。

“知道你在挨批评,我们守在这儿等你哪!”强强拉住柯斗的手,表示出少有的亲热劲儿。“谢谢!”听强强这么一说,柯斗反倒不好意思了。“谢什么?要谢就谢唐小虎,是他叫这么做的!”柱柱说。柯斗一下子想起了上次那件事,可是,唐小虎不记仇,还在黑天里等着,愈发觉得对不起唐小虎,就低着头朝唐小虎说,“我,我不好!”“走吧!只要以后听我的,哥儿们不计较!”唐小虎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挽起柯斗的胳膊就走。一霎间,柯斗觉得唐小虎是那么的高大,跟在他身边,就什么也不惧怕了。“你们真的不生我的气?”一边走,柯斗一边小心地问。“已经说过不计较了,但是你要立功赎罪!”唐小虎的话又坚决又干脆。“赎什么罪呢?”柯斗心里很纳闷。

真凑巧了,就在孩子们嘀嘀咕咕走路的时候,那个卖冰棒的老奶奶又推着手推车,沿铁栅栏边的冬青丛走过来了。

“还记得上次吃亏吗?”唐小虎俨然一个特工压低声朝同伴们提醒。柯斗还在莫名其妙,强强就把一团包好的稀泥塞进柯斗的手里,说,“快,击中她!看她还敢不敢告黑状!”“这?”柯斗惊呆了。“这什么?就是要你亲自干,上次你不是好人吗?”唐小虎阴阳怪气地盯着柯斗说。“我不干!”柯斗试图把自己的胳膊从唐小虎的手中挣出来。“你不干,我们守半天难道白等啦?”柱柱一把抓住柯斗的衣领。柯斗一下子明白了,一切都是圈套,预谋好的。他的心缩成一团,想跑,可是三个人紧紧挤住他;扔吧,把泥团扔到老奶奶脸上或身上。不行,不行不行!这种事怎么能干?老师、家长、自己,都不允许。不扔吧!唐小虎会揍他,还有明天,无数个明天,唐小虎们不会放过他,他会更孤立。唐小虎的功夫好,大家怕他顺着他。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扔吧!省得受皮肉之苦。扔了,明天我们还是好朋友,你还照旧给我们抱鞋子衣服,结束时我们还给你争个‘精神文明奖’怎么样?”唐小虎的手像个老虎钳子紧紧夹住柯斗,柯斗咬着牙就是不吭声。“柱柱,朝他耳眼里吐唾沫!”唐小虎颁布了第一道命令。“啪啪!”柯斗感觉到耳眼里嗡地一热。“扔不扔?”唐小虎咬着牙问……

“好小子,硬着哪!强强、朝这小子撒尿!”唐小虎颁布了第二道命令。

“别、别”柯斗的防线终于崩溃了,极不情愿地接过柱柱手里的稀泥团,在手中掂来掂去,心里却暗暗念叨:老奶奶快走,快走,走过去泥团就扔不到你了!可是不管柯斗怎么念叨,老奶奶依旧是不紧不忙。“磨蹭什么?”唐小虎搡了柯斗一把,急不可耐地督促。偏偏这时候老奶奶停下来擦汗不走了。柯斗的心跳加快血液上涌,看看唐小虎,又看强强,只好把手中的泥团扔了出去。

卖冰棒的老奶奶擦完汗,推起手推车继续赶路,突然飞来一团泥“啪”地打在额头上,老奶奶一愣,紧接着就尖声喊骂起来。

三个同伴眨眼间跑光了,柯斗像害了一场大病瘫在了冬青丛里。

月光从宽大的纱窗里筛进来,映在洁白的细纱蚊帐上,柯斗的眼睛被泪水淹得像两只红桃,翻来覆去睡不着,额头顶团稀泥的老奶奶一直在他眼前转悠。那苍苍的白发如一团麻缠绕在柯斗幼小的心上,他责骂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悔恨的泪就像两条咸涩的小溪顺着脸庞不停地流淌。他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敢和唐小虎斗?难道就因为自己胆小,就因为自己处处要靠唐小虎照顾?就因为自己武术成绩不好?就因为想要个“精神文明奖”?软蛋!软蛋!他攥紧小拳头,捶自己的肩、腿、背,多么纤细啊,瘦小啊!最后,他用拳头捶自己的脑袋,“是这儿有问题!”他想,是软弱害了他,害他变成了坏孩子。老奶奶、王老师、还有妈妈,人们能原谅我吗?我想做个好孩子,可是唐小虎他们能安心让我做吗?想到这里,柯斗脑袋发胀,嗡嗡作响,真的发烧了。躁热中,他觉得自己被人按在了铁轨上,而远处正有一列火车隆隆地驶过来,巨大的恐惧吞没了他,紧要关头,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朝着自己麻木的四肢大吼:你必须站起来!

墙上的大挂钟响了十二下,柯斗的妈妈悄悄地下了床,上半夜给发烧的儿子吃了药,不知现在退烧了没有?掀开柯斗的纹帐,妈妈立刻呆了,床上空空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卫生间、院子里都找了,还是没有,爸爸出差了,家里没有人,妈妈飞快地跑到后院,喊开了唐小虎、强强、柱柱的家门,依然没有!听说柯斗不见了,三个孩子十分害怕,他们颤抖着一步不离地跟柯斗妈妈一块去公安局派出所报案,去学校去同学家寻找。穿过静悄悄的大街,走过黑幽幽的小巷,他们一路不停地呼喊:“柯斗——柯斗——你在哪里?”

夜幕笼罩着大地,整座城市正在进入沉沉的梦乡,偶尔有商场的夜灯挤着忽明忽暗的眼睛。说不清是小猫还是小狗倏地穿过街道,有梧桐树黑乎乎地立在道旁,唐小虎、强强、柱柱忍不住手拉着手,互相偎依着抵抗夜的恐怖。他们迎上了公安的巡逻车,炽热的白光闪电一般地在他们身上扫过,他们打着哆索,走了一个多钟头,腿脚跑酸了,还是没找到。他们几乎失望了。柯斗的妈妈哭着说,“深更半夜,他绝对不敢一个人出门的!”“他会不会上体育场呢?”强强突然冒了一句。“不会不会!这时候打死我也不敢一个人去,何况他那样小鸡胆子呢?”唐小虎略加嘲讽地判定。强强的话忽地在柯斗妈妈的六神无主意识中划出一道亮光,她一下想起柯斗蚊帐边上新买的青龙剑不见了。“对!说不定他真的去了体育场呢!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四个人风车儿一般地向体育场扑去。边跑唐小虎边说,去也白去,我打赌他不敢去那儿,那儿原来是坟场,闹过多少次鬼,白天讲闹鬼,他还吓的尿裤子呢!”强强、柱柱没有反驳,只顾尾随着柯斗妈妈朝体育场跑。

就到体育场大门了。突然强强惊叫了一声说:“你们瞧!”大家停下脚步,透过体育场的绿色栅栏望去,一下全愣了。

宽阔的大草坪上一片静谧。草坪中心,一个瘦小灵动的身影,忽蹲忽跃,腾空,伏卧,前躲后闪。一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莹莹的白光,随之而来的还有那节奏感挺强的唰唰唰声。唐小虎看愣了,嘴巴张得老大合不起来。就在成套动作快要完成的时候,忽听扑咚一声,那身影重重倒地,许久没有动静。“起来起来!”强强高喊,“快起来快起来!”柱柱也高喊,柯斗的妈妈仿佛这才清醒,奔跑着大叫:“妈来了,快起来!起来!”喊声中,只见那身影在月光下艰难地动了一下,之后突地一个矫健的旱地拔葱,身子腾空而起,一个漂亮的回头望月。那柄银光闪闪的剑便在空中定格了。强强、柱柱拼命地拍起了巴掌,唐小虎的眼窝滚出了两行又咸又热的泪。

原载《东方少年》

199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