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晨,我和刁民一齐懒被窝。我看《天龙八部》,他看《圣斗士》。《天龙八部》我已经第三遍读了,还爱不释手。我至少读过五十部新武侠小说,一直认为《天龙八部》最好。本来以前星期天我总是看录相的,我家小区外有一个录相带出租点,我与那里的老板已经熟悉到了可以赊租的程度。我爱看的是港台武打片和欧美警匪片。可小果与我分手时把录相机带走了,她说她得观摩名片。这我理解。小果是话剧团的龙套演员,现在没事就去一些让人不忍卒看的电视剧里扮演角色,经常得找几盘资料带学学玛莉莲·梦露伊莉沙白·泰勒什么的。录相机对她来说更重要些。我当时叼着烟卷什么也没说,其实心里早打定主意了,这个家,只要是我能支配的,除了儿子,小果要什么我都给她。当然小果几乎什么也没要。这样,现在我的这间房子,基本上还是原来的设置。有一天爸爸问我要不要重新布置一下房间。自从妈妈死后,其他几个房间已经不知被他重新布置多少遍了。我摇摇头说不用,我说什么样的房间格局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我读书读得津津有味,刁民却不断给我打岔,一会问我几个另一星球的事,一会又给我讲某个他感兴趣的情节。没办法,我只得把他赶出被窝,让他到地毯上摆积木去。
大概爸爸和林阿姨起的也晚。刁民都穿好衣服了,我才听到林阿姨在中厅走动的声音。林阿姨是那种保养良好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她迈出的步子轻快活泼。最早我在街上看到她与爸爸挽臂同行时,还以为是爸爸什么时候又有了个女儿呢,甚至到后来,我知道爸爸是冒着犯破坏军婚罪的风险与她来住时,我也在心里偷偷对爸爸说过,值。不过现在我可有点拿不准了,为了一个女人去犯罪,真值吗?我让刁民把烟灰缸放我枕旁,我半倚着枕头,一边读书一边抽烟。
我把一颗烟抽完的时候,刁民的哭声从中厅传来。我不知道刁民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我急忙穿上衣服,走出卧室。我看到刁民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对着面前的糖果盒抽抽搭搭;林阿姨站在他身边拿着块手巾,丰腴的脸上表情尴尬;爸爸站在他那个房间的门口瞪着刁民,气呼呼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我不能在这个当口问他们怎么了,其实即使我知道真怎么了我也不能怎么的。我先冲林阿姨笑了一下,然后不轻不重地训斥刁民:
又淘气了吧?别哭了别哭了,爸爸给你洗脸去。
林阿姨说:我给他洗过脸了。
刁民说:我不用你洗脸。你给我洗脸我也不管你叫奶奶。
爸爸说:你这孩子,还敢胡说!
我也说:别胡说了刁民,跟我回屋。
吃过早饭,林阿姨和爸爸推说有事一块出去了。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和妈妈很少同出同入。爸爸是个沉静的男人,他缄默而工于心计,不论在官场还是家里,总是喜欢独往独来。可与林阿姨结婚后,他的社会活动似乎多了起来,许多个晚上和星期日,他和林阿姨都在外边度过。当然他们不在家时,我会感到更自在的。我钻进盥洗室,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然后又倒在床上看《天龙八部》。可大概是心里不静,本来十分熟悉的情节,却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就搅成一团乱麻了。刁民自己坐在电视机前,兴致勃勃地看一部歌颂一个腰缠万贯的企业家的电视剧,并且问我今天的电视里能不能有妈妈。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就看吧,别闹我就行。
刁民说:我没想闹你,我哭是因为我想奶奶。林奶奶不是我奶奶,我奶奶死了,我不管林奶奶叫奶奶。
我说:可以前刚认识林奶奶时,你是管她叫奶奶的。
刁民说:那时候林奶奶没跟爷爷住在一起,我就可以叫她奶奶;现在林奶奶到咱家来了,可她又不是奶奶,我就不叫她奶奶了。我错了吗?
我说:无所谓对错。只是你这样他们会以为是我教的。
刁民说:谁也不是谁教的,是我自己想的。
我说:随你便吧,但是以后你一定要少哭,我受不了。
刁民说:爷爷说我,还要打我。
我说:那也不许哭。
刁民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就去找妈妈。
刁民的话搅得我更加丧失了阅读的兴趣。
下午爸爸和林阿姨一块回来,买了不少好吃的东西给刁民,好像忘了早晨的事。刁民对他们也很友好。刁民把好吃的东西送到爸爸和林阿姨嘴里,还喋喋不休地给他们讲《圣斗士》的故事,给他们背在幼儿园学会的诗词。不过我注意到,他依然不管林阿姨叫奶奶。我在我的房间里看着他们,我被他们三个欢天喜地的老老小小晾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