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她领着女儿在叙州一座小庙内祈福,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再平常不过的小庙,却翩翩下了一场不平常的雨,那雨来得甚是快,天上的日头还挂着,雨就下了。这时有一身着暗色华服的公子进来躲雨,上好的绸缎上用暗色的线绣了瑞兽,繁花见过各类人物,知道眼前的人身世定是不凡,所以拉了女儿下意识的退到佛像的阴影里。可是或许这本是佛祖的安排,又如何躲得过?
雨很快就停了,太阳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繁花拉着女儿的手快步出了庙门,刚走出二十步就被人赶上,是刚才庙中得公子,手里拿了堇儿的佩玉笑着交还与她。堇儿愣了愣神伸手要拿,未经意指尖就触到了公子的手,一张小脸霎时就红了,俏比盛放时候的木槿花。
最是美好的年华,又怎可空负了青春,蹉跎了岁月。繁花想躲过的始终没有躲过。
十日后,有人上门提亲,来人竟是申懿王——圣上最小的儿子。繁花看透朱门之争,更何况是王室,任她无奈,却只能择了良日,嫁过女儿。暗想此生吃斋念佛,只要女儿一生平安。
奈何堇儿嫁去未到半年,弘治十六年,申懿王薨。
那是盛夏的一天夜里,蝉鸣得十分热闹,繁花的衣襟被汗水浸得透透的,睡得十分不安稳,半夜有急促的敲门声。下人唤醒了她,待她进了大厅时看见的是胸口袖口有着血迹的女儿,堇儿哭着说,她的丈夫被奸人毒杀。
盛夏的夜,燥热的风,她突然就觉得凉,满身满脸的汗好像顿时化作了冰一般,蝉鸣也听得不甚真切了。
幸好,申懿王暗自压了数月才向京发了请婚的折子,他去后,亲信快马加鞭换了折子,是故京城只知申懿王薨,却并不知他已娶了妻,更不知他得了子。
繁花和丈夫散尽家财,带着女儿远走他乡。数月后,堇儿在浙江诞下一子,取名——朱厚偈。
远远地,繁花听到有人唤她婆婆,声音由远到近,慢慢地越发真切起来。睁眼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仔细辨了会,才忆起是苏琼。苏琼扶她坐起,端了药要喂她。她抬手推了推,勉笑道:“姑娘不用费心了,婆婆怕是要走了。”
苏琼不解“要走,婆婆这是要去哪里?等身体养好了再走才好啊。”
繁花笑了,看眼前少女一派天真模样不禁想起了堇儿,微微有些喘,遂让琼儿找来绝尘。绝尘到时,繁花脸色微红,气息时长时短。
“偈儿,婆婆希望你明白,永……永远不要走入那道门,懂……懂吗?”繁花婆婆断断续续的说着,苏琼听得不甚明白,但是婆婆怕是不行了,她是懂的。她焦急的看着绝尘,希望他能够救她,可是绝尘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要施救的意思。
半晌,房间里极静,静得可以听到风穿过发丝的声音。空气里满满都是龙涎香、檀香、竹香,夏末的暖香,苏琼却嗅出冷的味道。
“婆婆服用的是上好的龙涎香,只是气血淤积已久,我也无能为力。”绝尘语气淡淡的,可是这次琼儿看得分明,他眼底有雾气氤氲,他也是有感情的吧。
当日下午,他们的船在岸边泊了。琼儿看着这个美得让星辰失色的女人躺在檀木架上,周身布满花瓣,在火焰中、在绝尘声声的梵语中化作漫天飞舞的火蝶,徒留一世芬芳。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死亡可以这样轻易。虽然认识繁花婆婆才两日,但是对于从小缺少母爱的苏琼而言,这个才见面就送她手札的婆婆无疑是让她喜爱的。可是太快就走了,在低低的诵经声中,苏琼眼底跳跃的火苗下藏着的是不住的泪水。
自火化了繁花婆婆重又上路已有四日。自上船以来一切安好,这一路平静得倒有些乏味了。
这一日的天是极阴的,厚厚的阴云压得很低,空气稠密得让人不得喘气。偏偏绝尘意之所至,移了桌子到船尾,摆了棋盘要下棋。几盘下来,琼儿没了兴致,每盘下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盘上的黑子就寥寥可数了,最后实在无法,绝尘让她九子,她才勉强支持。
于是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一身着浅色僧服的和尚边吊着鱼,边悠闲地品着茶,再时不时回过头来快速的落下一粒白子。而对面坐着的是眉头紧蹙,双手支着头面对棋盘冥思苦想的苏琼。
“这可是在行船之中,你怎么可能掉得到鱼呢?不如用网的,保证你收获颇丰。”琼儿实在想不出下一步该下哪里,似乎下哪里都是一招死局,遂抬头对着绝尘的背影嚷到。
“非也非也,用网乃非我愿之鱼,我想掉的鱼,他自会上钩。你的棋可想好?”绝尘悠悠然道。衬着漫天的乌云,本来很怪异的一幅画面,反而因为是绝尘而不觉得有一丝异样了。
琼儿正要开口,忽从水中跃起四人,身着黛色未蒙面,全身滴着水,面容模糊,拎着冰冷的长剑,剑尖啪嗒啪嗒的滴着水,直指琼儿。她就惊了神,跌下木椅,眼巴巴地望着绝尘,见他肩上被另两人的剑架住,仍然神色泰然的钓着鱼,丝毫没有要来救她的意思,不住的往后挪着,一点一点退至船沿,直到无路可退……
“我们要青丝玉缕衣,拿了就走,绝不伤你性命。”其中一人道。
“可是我没有。”琼儿一手揪住衣襟,一手撑着甲板。
“没有,怎会没有?魉,你去搜。”说完,绝尘肩上的剑落下一支,看来她们的目标在琼儿不在他,就在落剑的一瞬,绝尘手腕轻提,鱼线从水中扬起,鱼钩带着鱼线打着弯绕住他身边的两人,两人无法反手用剑,割不断鱼线。
正当剩下两人回身之时,只见白子飞出,力道刚好打落她两手中的剑,又是一道白线闪过,原是绝尘手中的棋子飞出,点住二人的穴。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时机将将好,慢一分则迟,快一分则败。
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是绝尘不变的笑容,“我的船,岂容你们说搜就搜?”四人目光一滞,许是未想到一和尚会是如此姿容仪态,又或许未曾料到他有这等武功内力,但很快就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