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阳光明媚,苏琼留了红豆在长短亭守着,说要去挑选香料,寻了这样的借口无非是想一个人走走,墨良昨晚的反应实在是让苏琼心里难受得紧,可是似乎又找不出让她心下如此难受理由,便只得一个人到处走走。
来京师这么久,细细算来似乎还没有一个人悠闲的在京师的街上逛过,街道两旁有各种叫卖声,汤包、烧饼、冰糖葫芦、面人,这些都是绝尘陪着她买过的,买回去玩了些日子便不觉得新奇有趣了,现下心里又塞了太多的事,连胃口都没有了。
张开手臂,深深吸一口气,干燥温暖,还夹杂着各种小吃的味道,苏琼决定先放下心事好好想想要为三月准备香膏的事。这样的姿势在苏琼是十分舒适的,在路人看来便觉得有些奇怪了,等苏琼觉察到路人奇怪的眼神时,只能红了脸脚下紧几步快些离开这条街。
这京师大是大,可是能提供香料的铺子很少,听红豆数来似乎就只记住沁兰坊了,不巧眼前出现的正是“沁兰坊”三个大字,鼻间萦绕这各种花的香味,苏琼用手揉了揉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抬腿走进沁兰坊,在木质的大小均匀的格子之中放置着各种香料,每一种在绯色手札之中都有详细的介绍,可是选择的机会越多越是不知道该选择哪一种,而且还要足够特别足够衬得上三月的气质,这实在是太难了。
想到这里苏琼眉间皱起,随手捻起少许香料放在鼻间轻轻嗅着,样子好生专注,这时门边有人快速的跑过,苏琼站的位置离门很近,便难免被那人撞到,这一下撞的是结结实实,苏琼手中的香料全部撒到盛放的格子之中,幸好前面有东西拦着,不然她该扑倒到地上。被撞过之后苏琼看自己也没什么事,那人也早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便又继续嗅着各种香料。
只是选了半天,也没有一种合适的,苏琼实在有些头疼。刚来京师的时候是夏末,各种花都还能买到新鲜的,此时已经是暮秋时节了,要干花、香料还可以买得到,想要新鲜的花朵可就难了。可是若想制作上乘的香膏,就必须要有鲜花。
苏琼看了看眼前的格子之中的各种香料,叹了口气,随意让伙计包了一些常用的准备付钱离开,伸手探到腰间去摸荷包,前后左右摸了个遍,也没有摸到哪怕荷包的哪怕半缕丝线。仔细想想今早出门的时候因为是特意要来选购香料的,所以荷包一定是带在身上的。
伙计殷勤笑着拎着包好的香料递到苏琼面前,看苏琼掏了半天也没有掏出半个子儿,笑渐渐凉在脸上,低声嘀咕道:“没有钱,买什么香料,耍了我玩吗?”一双白眼翻得几成死鱼眼。苏琼红着脸准备离开,身还未完全转过去,就看到一只明晃晃的肥银举到伙计面前。
脑中突然就闪过自己在长短亭门前救下红豆的场景,心下一喜,可是仔细瞧去,肥银下的那只手虽然也是白净修长、骨节均匀的,可是却没有茧,袖口也不是自己熟悉的青色,更加没有竹纹。心就又冷了下来,脸上的欣喜之情又被失望代替。
转过身,看到的是月白的袍子,只在领口袖口衣襟边缘用银色、金色的细线绞了花纹,苏琼刚至那人胸前,只有抬头才能看到那人的面容,本来不瞧还好,这一瞧苏琼生生一口气憋在胸中。
苏琼古文一向不好,只是此时这样一句话闪入脑中: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句话本来是宋玉用来形容邻家女子的,可是此时苏琼实在不知该用怎样的词句来形容眼前的人,她从未见过比眼前的人更加优雅入画的男子。
丹凤是美,却是那种比女子更加妖娆的美。绝尘是气魄,从容、豁达,泰山崩于前都不会眨眼,大概在他认为就算泰山崩塌了自会有他人先顶着,于他何事?至于墨良,墨良吗?那个棱角分明,冰一样的男子,想到他,苏琼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想下去。
眼前月白袍子的人接过伙计找来的碎银,拎起苏琼的香料朗声道:“姑娘,香料收好了,莫要再叫人偷了去。”声音略微低沉,苏琼听到那人叫自己,才回过神看着他的笑,答道:“哦,谢谢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改日琼花定将银钱还与你。”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出沁兰坊,到了街上,苏琼一直没有忍住去瞧那白衣男子,那人倒也不以为忤,想来长了这样一副皮囊大概也是被人瞧惯了的。笑着走在苏琼的外侧,帮拎了香料,笑道:“在下白鸣远。‘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的鸣,遥远的远。”
因为距离有些近,苏琼要微仰了头才可将鸣筝瞧了仔细,缎子般的发一丝不乱的绾在白玉笄之中,眸子是黑夜尽头一般的深沉,似松柏一般笔挺的脊背包裹在纤尘不染的月白袍子内,透着坚韧的感觉,独独手中拎着的香料让苏琼觉得有些破坏美感,这样一双手无论是执了折扇还是提着宝剑都该是极好看的一幅画。
苏琼立刻回了话“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其实这句诗苏琼是不知道的,但是此时若是再不回话她觉得似乎就像被人窥见自己正在做什么告不得人的事一般,便只能低低重复着鸣远刚说的诗句来掩饰自己一直在细细观察他的事实。
鸣远露出温文尔雅的笑,随了苏琼的步速走着,“恩,李端的诗。家母一直很喜欢,所以取了这两个字。”苏琼一听,这个人自己更加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该要如何接下去呢?好在那人并没有继续谈论诗词的意思,“姑娘可真是爱香之人,少有人会一次购置如此多的香料的。”
苏琼总算想到该说什么了,长短亭,这京师之中应该少有人不知道长短亭的吧,而且眼前的人温文尔雅摆明了一副书生样,而且是个很有品位的文人,苏琼此时心里默默的对绝尘那和尚又多了几分好感,心想改天一定要去龙隐寺好好的谢过那和尚才是。
“今日购置这么些香料倒不是自用的,公子可知京师刚开的长短亭?小女子便是这长短亭中的制香师傅,这些香料是制香用的。只是可惜这暮秋时节寻不着新鲜的花朵。”
鸣远听了苏琼话,眸中光芒又盛几分,好像漫天星星碎落眼底一般璀璨,“这长短亭原是做香生意的啊,之前只看了那豪迈阔达的三个字,却是没想到是做这行生意的。”话语间随意释然,似乎并没有瞧不起胭脂水粉这些女子行当的生意。“说来不巧,在下刚好知道这京师之中哪里在这暮秋时节仍能寻着新鲜花朵的,姑娘若是不嫌弃,改日可由在下引荐姑娘去瞧瞧。”
听了这话,苏琼压在心口的石头似乎轻了几分,也不知为何,自打一见到这人,就一直觉得他温雅可亲,笑来让人如沐春风,没缘由的就信任了他,“公子刚才说的那写字之人我也是认识的,公子刚才帮我结了香料的钱,现下又要为我引荐新鲜花朵的买家,那小女子不如就为公子你引荐这写字之人,算是作为回报,可好?”
说着话就到了长短亭后院门口,苏琼推开门,请鸣远进去,自己回房内拿了钱出来还给他,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墨良刚巧外出回来,手里拎着鱼肠剑,目光凛冽的盯着鸣远,一青一白两人立在院中。苏琼赶紧上前介绍,将银钱还与鸣远后,鸣远便踱步离开了,苏琼送至门口,含笑目送他远去,转过身看到墨良仍立在院中,“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