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纠葛纷扰终是若云烟般散去了,启岚死了,死在自己淬了毒的软剑上,死在了自己朝思暮盼的笑颜下。都说美人脸上的胭脂是和了毒的酒,修容拂上自己的脸孔,用手指重重地擦了几下,指尖淌过淡淡的梅红,伴着点点湿意,分不清是胭脂泪,还是梅花碎,往口中轻轻一舔,只知晓含着苦涩酸凉。
她在吴宫墙角无力地瘫跪下,泪水湿透了红衣裳,这真是她想要的吗?她不知道,为什么利剑刺入他的心口,自己还会痛,为什么自己转身的那一刻便想到了回头,为什么现在自己连笑都假装不出来,脑海中全是当年山谷清泉的欢声笑语,分明是刺耳,却忍不住回忆!
罢了罢了,既不回头,何必苦念;注定无缘,哪得伤悲。今夜残风吹得落梅妩,明日马蹄轻溅,回首亦是清梦无痕,来年风雪又扫西边梅,皇陵白骨,君已陌路。
都过去了,修容极力告诉自己,她紧紧咬着唇,然后伸出右手,看着手上碍眼的红绳,她便回想起曾经在月老庙前相定三生的刻骨记忆,那时,他说要心心相印,她却说要形影相随。如今,他的绝情,让她学会了死心,她紧紧闭上眼睛,任泪水滑落在双颊,随后一狠心扯下红绳向后抛去,繁花落尽,从此那些爱过伤过痛过恨过的一切都会如同这抹鲜红一样,归于尘烬。
“妹妹,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啊!”修容被从墙上猛然跳下的黑影一惊,听到他说话,才晓得原来是自己的哥哥岳倚华。
修容嘴上干干地答应着,手指却不自觉地揉着眼睛。
倚华见妹妹此举,定睛望向妹妹,月色轻笼之际也隐约可见妹妹眼角的泪痕,心下便已明了,妹妹成功了,只是,她终究是放不下!
摘下蒙面黑巾,深呼了口气,倚华上前将妹妹紧搂在怀里,不为别的,只为了给自己唯一的妹妹,那么一点点儿千帆过尽的温存!
“混账东西,本宫要见皇上还轮得到你们过问,不要命了是不是?难道你们这些势力阉人也看本宫的小公主刚刚夭折就来欺负本宫吗?”一个娇艳却又带着煞气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朦胧之际,听得远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的声音。兄妹二人的确都听的真切,但谁都没有多说什么来打破这看似和平的寂静无声,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明白,对方都想确认这个女子是否就是一直牵动着他们心的她。
“皇后娘娘,息怒啊!是皇上吩咐过的,不许任何人打扰的。小的们只是奉命办事呢!还请皇后娘娘饶了小的的狗命吧!”嗲声嗲气的太监声,最要紧的是他方才开口说到了……皇后娘娘。
兄妹二人俱是一惊,巧的是,惊的还就是同样的几个字眼。
不得不说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女人是修容梦魇的开端,也是她幸福的源头。可惜的是,勉强也算作是死敌的她们却从来没有见上过一面。
尽管此刻已物是人非,但这断肠的相思却从未休止过。倚华强忍着眼角的酸涩,拉上妹妹的手,小声温和道:“妹妹,有人来了,为防多生事端,我们赶快回去吧!”
岳修容眼瞧着园子那边隐隐约约的灯火,慢慢搂下兄长的手,悠悠地开口道:“哥哥难道不想见见旧情人吗?我可是很想见识一下我们蔓樱的生母是个怎样厉害的角色,竟然能同时霸占我的情人和兄长这样优秀男子的心!”
“修容,莫要再胡闹了!这样下去可真会出事的,你别忘了,陛下随时都会到相府去寻你,难道你想让他知道蔓樱的真实身份吗?”倚华强忍着心中的百般纠结,严肃地小声呵斥妹妹!
又何尝不想再见,只是不能啊,因为再见,许就是还完相思泪,讨尽孽情债之时。如今离别之景恍如片刻之间,他挥剑无语,她泪如雨下。那夜,他决然转身离去,不回头望一眼,只说雨打湿了衣裳,急着赶路。她披上凤冠霞帔,关上小门,温柔地说:“再见时,便是仇敌!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一个不要我的负心人!”
修容叹气,她都懂,一年来,兄长的愁苦也没有比自己少过。为了家族使命,为了骨肉亲情,他放弃的不只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还是一个安逸的家!
倚华环住妹妹,纵身一跃,在从墙上跳下的那一刻,他回眸最后一次神情地凝望了自己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日后绝不会再见了。
匆匆回到梁国相府,年迈的岳丞相早就急得在堂前直跺脚了,一见倚华与修容风风火火地归来才松了一口气,捋了捋苍白的胡子,对一双儿女道:“你二人总算回来了,吴宫之中可曾留下什么把柄,路上可有什么差错?”
见老父念念叨叨说了一大串儿,修容轻叹了口气,便把父亲往里屋扶,这已快是凌晨了,父亲还在堂前久等,这寒深露重的,也不顾忌着自己的身子骨。
她亲切地倚在父亲肩头,随父亲往蔓樱房中走去,又软语道:“父亲尽管放心,吴国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牵挂了!”
岳相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叹了口气道:“办妥了就好,以后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与皇上过一辈子了,这般,为父也就可以放心了!只是,蔓樱的身世你要瞒得紧啊,万一露出什么风,抄家灭门事小,战火缭烧事大啊!”
修容被说得心头一抖,蔓樱是吴后赵孟婉与兄长岳倚华的骨血,本生在吴宫,现在启岚死了,只要吴后口风紧,蔓樱便是吴国公主。如今被她硬偷来,装成自己怀胎十月所生的,若是这事日后出点岔子,那后果的确不是自己可以随意估量的。
修容不语,心中却坚定了信念要保护她最爱的小公主,并且会给她在吴宫中一样甚至更高的荣宠。谁叫这个小东西像极了当年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儿,兴许,她就是替那孩子来续母女之情的也说不准的。
见老父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修容抱起孩子,笑着问:“父亲大人,我不在的这几日,蔓樱可还乖巧!”
岳相起身过来,笑着用手指头逗弄着眼睛睁得老大的刘蔓樱,道:“蔓樱这孩子,脾性倒是像极了你兄长年幼的时候,甚是乖巧呢!只是……”
“只是什么,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父亲的一句只是,简直就把修容的心提到了嗓门口,是的,她可以经得起心房的千疮百孔,可以受得了感情的支离破碎,但却不能让女儿受到一丝伤害,哪怕只是一点小病小痛的,都会刺痛她一个母亲的心!
岳相看女儿如此紧张,心里开始隐隐担忧,这孩子,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他拈出一抹慈爱的笑容,“哪里是出了什么事,只是你走后,蔓樱时常乱发小脾气,总是挥着小手喊娘呢!”
修容心里欢喜,抓着女儿的小手上下挥动,逗得女儿咯咯直笑。
忽然想起自己出宫是借着回娘家坐月子的理由的,转眼也已经小半月过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梁帝刘显有没有发现自己的真实行踪,顺口便问老父亲道:“父亲大人,女儿在去吴国这几日,皇上有没有什么异常之举!”
岳相略一思量,答道:“你说的话,皇上向来是十分相信的,也难为了他一个帝王家竟对你是一片痴心。就是昨日,皇上曾微服来相府见你,正当我左右为难之际,宫里的李总管快马赶来说是十七王爷回来了,皇上这才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匆匆回宫了。我思量着他血气方刚的,这相思之苦定然熬不了一月,这几日肯定还会再来的。”
修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真险!她黑眸一转,轻轻一笑,对父亲道:“要不,我明日便回宫吧,只说是身子好多了,思念皇上便可!”
岳相一想,便赞赏地点了头。女儿若真是离宫一个多月的话,恐怕宫里的一些闲人便会蠢蠢欲动了,若是想给自己的孙女弄一个好前程,还是应当抓住皇上的心才是。
梁国皇后所居的地方唤作琼楼殿。雕栏画栋,珠环翠绕,绮丽无限。
琼楼殿中,有倾城丽人面薄腰纤,对镜理妆。
色若梨花的面庞,敷一点淡淡胭脂,映衬出人比花娇,螺子黛细细描摹,勾勒出眉如远山,越发显得睫下眸如幽潭,引人流连。纤细的手指,沾了点盒中的唇脂,往唇上轻轻一抹,立时明艳起来。原本是清冷得近乎冰凉的容颜,却在贴上了金黄色的牡丹花钿后,于眉间静绽出娇艳的光华。
岳修容拂上自己清艳的容颜,对着菱花镜粲然一笑,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现在倒也算是应了这句老话了。
“爱妃回来了也不事先通禀朕一声,不然的话,朕也好亲自去接啊!”菱花镜中不知何时就多了个男子,他扶着岳修容的肩,望向镜中,男子英气逼人,女子娇柔美艳,二人果然一对郎才女貌。
此人真是梁王刘显,这世间,难得的帝王痴情种。
修容微微一笑,明眸闪亮,朱唇轻启:“不是听闻十七皇弟刚回来,思极皇上与他兄弟情深,这才未曾打扰您呢!”
刘显爽朗发笑,听着自己的小皇后可爱的言语,心里对她越发疼爱了。便将她腰身一拉,抱到自己腿上,爽声道:“皇后此言差矣!十七皇弟嘛,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娃娃,难为他母妃静太妃西去了,我才将他接入宫中小住几日,正好陪母后解解闷。在朕心中,没有人可以和皇后相提并论!”
修容睁大眼睛,将刘显往旁边一推,娇哼了一声,就在一旁闹起了别扭。
刘显赶忙站起来,举止高贵从容却带着一丝急迫,软着声音道“怎么了,朕的皇后娘娘,为何不高兴啊?”
修容秀嘴一挑,埋汰道:“皇上这么快就把我们的小蔓樱给忘记了,是不是就嫌她是个公主不是个皇子啊!”
刘显叹息,轻笑,“怎么会呢,你生的我都视作心肝宝贝呢!好好好,你们母女两个朕都一样宠爱,你是我大梁最尊贵的皇后,蔓樱啊就是最尊贵的平华公主,这下好了吧!”
修容眸中隐隐地晶莹着,唇边却掠过甜美的笑意,转过头就往刘显脸上一亲,高兴道:“多谢皇上,赐小公主封号!”
刘显几乎毫不犹豫地搂过岳修容,加深了方才的浅尝辄止,笑道:“只要你高兴,朕便什么都依你!”
十年相思,刘显终于等到了美人,幼年便已不可自拔的情根深种,终是开花结果了。
他知道修容的历史,可不论发生什么,岳修容都是他心中圣洁无暇的女神,此生不悔。
生在帝王家的他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却会尽全力让她享受至高无上的荣华与尊宠,就算她的心依旧是那样的平静如水,他亦能让它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