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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人 浪漫旅途

在我收到的所有约稿信中,朋友g君拟请一百名老红卫兵撰写《三十年旧梦——“大串联”漂泊纪实》一书的约稿信是最让我动情的了。信中说,有关红卫兵及其“大串联”的是非功过,历史已有定评,然而不容否认的是,当时波及全国的“大串联”的开始,也正是干百万知识青年第一次走出学校、走向社会的开始……这段回忆充满了自我的浪漫色彩,也许代表着自身的少年时光、青春岁月,是动荡年代留下的印迹,难以抹去;许多人将忆起跨出家门的第一步,陌生的名字、面孔、兴奋、痛苦、友情、爱情(初恋),他们的迷惘、激动、悲凉……将重现眼前。我知g君也是个老红卫兵,对当年“红卫兵大串联”的评价和感受自然就准确、深刻,话也说得到位。他这么一说,咱的心里竟热乎乎的。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大串联”的一幕幕还真就“重现眼前”。

1966年我高中毕业时,被保送到中央机要二局所辖的一个学校去深造。入学通知书拿到手了,户口起了,乡亲们送行的酒也喝了,突然就接到了那个学校的电报:待“文革”告一段落之后再入学,具体日期届时另行通知。我遂回校参加文化大革命了。

其实被保送到这样的学校,并不说明咱的“德智体”就有多出色,它只说明本人的出身及社会关系纯而又纯。我所有的嫡系、旁系亲属及其社会关系中,还真是连个下中农出身的都没有,全是地道的贫雇农。此前,我即影影绰绰地听说,有三帮人分别去我家搞过外调。待那天早晨,我们班主任老师用自行车带着我去县委组织部谈话的时候才知道,还真有这么回事儿。跟我谈话的那人管这事儿叫“三堂会审”:“这件事情很重要,啊,是组织部、武装部、公安局分头儿调查的,国家培养个机要人才不容易,要经过三堂会审,确实没有半点污点才能确定下来。”他的表情神秘兮兮,“听说还不能随便往家写信,短时期内也不能回来探家,可前途无量啊,越机密的单位越重要,越重要的单位就越有前途,这点定了,嗯,将来你回来探家说不定还带着警卫员哩,我今天是找你来谈话,以后你可能会找我去谈话哩……”咱就激动得热泪盈眶,决心苟富贵,勿相忘,等混出个名堂来,一定回来找他谈谈话。

就这么件事,竟让我在整个“文革”前期都灰溜溜的。我大略地统计了一下,在“文革”开始的那几天里,直接或间接写我的大字报共有四十来张。大字报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那种让你无处躲无处藏的恐慌,让我这个还未走出校门的少年倍受创伤。特别让我倍感羞辱的有两件事,一是大字报上提到我的名字的时候,他不直接提,只说刘xx,以示与那些黑帮们的区别,也显得他们有点政策性儿。可不直接提比直接提还厉害,它引诱那些不了解内情的人去猜测、去打听:刘xx是谁?是哪一个?这一打听,影响更恶劣。二是说我是“有缝儿的鸡蛋”。问题是我对那个形象不佳、学习很差、好像永远眯缝着个眼的女同学确实没有半点好感。那次露天看电影,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还是《野火春风斗古城》来着,电影不错,人很多,一个个伸着脖子在那里挤来挤去,有人蹭了她一下也是可能的,她即挽过咱的胳膊说是,靠紧点儿,别让他们钻空子。咱以为她主要从自身安全的角度考虑的,也就没拒绝。谁寻思过后她要给咱写信“并附手帕一枚”来着?口自当时就缴给老师了。可现在他们要问,为何那女同学要给你写信而没给别人写?苍蝇不叮无缝儿的蛋,你就没缝儿?按说,这类高中生们的小把戏,过后回忆起来常常能给人以温馨之感,说不定还会忏悔上一小番。但我却至今不温不悔。大字报将这类敏感的小事小情公开化、政治化,把人的感情伤得透透的,让你根本就温馨不起来,当然更不可能去忏悔。

不过稍后我就能理解,意外的好事儿总是要付出额外的代价的。比方人家正在拼命复习功课准备高考,考上考不上还在两可之间,你却先拿到了入学通知书在那里洋洋得意,更何况咱还有诸如骄傲自满、团结同学不广泛之类的毛病,那还不折腾你一下予以获得一点心理平衡?加之我们那个班主任老师是上海人,他出身倒没什么问题,但吃饭穿衣、走路说话总给人一个资产阶级的感觉;每天晚饭后他还挎着个手风琴一边弹着一边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呢,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冰山上的来客》什么的;他对同学也不能一视同仁,对学习好的格外高看一眼,不时地给他们开开“小灶”;对学习差的则冷嘲热讽,“缺乏无产阶级感情”。我曾亲耳听他说,那个宋建华,四门不及格,补考的时候,他以为我会出新题来着,我恰恰就将刚考过的试题又原封不动地搬上了,他还是不会,还是个不及格。——这就难免得罪些人。因此上,当同学们给他写大字报的时候,往往就捎带我一下,说我是他培养的资产阶级接班人,是风流才子、修正主义苗子等等,当然还有那个有缝儿的鸡蛋。噢,我还忘了说,风流才子的事情一是因为高一的时候,我的一篇作文曾让班主任老师推荐到《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了,二是因为我会吱嘎几下二胡,曾当过学校雅乐队的队长,演过节目什么的。

后来,多亏“十六条”下来了,上面有一条叫牢牢掌握斗争大方向,不准挑逗群众斗群众,再加上工作组的积极引导,我才没更多地挨难堪受尴尬。另外,他们看见我不走了,那个神秘的学校没去成,再攻也没意思了;也因了我是地道的“红五类”,后来的几次大会还让我给***写致敬电什么的,日子渐渐地又好过了。

这年的“8.18”***第一次接见红卫兵之后,县上从各个学校选拔了些学生代表,由县里的领导带队,去北京晋见***。我们即认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而是经过了选拔和有组织的去见的。至十月底,好像是***已经接见了六次了,我们才从外地徒步至沂蒙山串联的红卫兵那里听说,红卫兵去见***谁也不敢阻拦,也根本不需要组织,想见就见了。我们几个同学商量了商量,遂筹划着“学习红军两万五,长征路上不怕苦”,徒步去北京。

此前,我从没走出过沂蒙山,四层以上的楼也没见过,更没见过火车、电车之类。这次要去北京,当然要做些必要的物质准备。首先要弄套黄军装。我知我大姐的一个小叔子在外边当兵且已经当上排长了,估计他家有,我即窜了六十多里地从学校赶到我大姐家,托我大姐向表嫂借。我表嫂在她结婚之前我就认识,我大姐是她们的媒人,我先前也曾代她给我那个远在内蒙当兵的表哥写过信,关系一直不错。我大姐一开口,她即说,表弟去北京见***,是件很光荣的事儿,借什么借,送给他了。她家还真有现成的军装,不过不是一套,上衣跟裤子的颜色不甚一致,表嫂说,不要紧吧?我说这就不错了,别穷讲究了。后我又筹措了十来块钱,即回到学校,与那几个同学会合。

赶到我回到学校,那帮同学早将一面写有“红卫兵”字样的丈把长的大旗拿到手了,第二天凌晨四点,我们即打起背包上路了。说起打着背包背着棉被去串联,很让外地的些红卫兵笑话:到底是山里的学生啊!红卫兵哪有背着棉被串联的?可我们就背着。特别让我脸红地是,这话出自一个漂亮得要命的我的一个老同学之口,大串联让我们久别重逢。稍后我就会说这事儿。

领头儿的就是那个宋建华,现在改名叫宋红卫。他原比我们高一级,曾休过一年学,我们高二的时候,他插进来了。他学习不怎么样,体育却不错,也特别能吃。进入高三的第一学期,过元旦的时候,学校里改善生活吃大包子。一斤饭票买四个,他一下买了八个。晚饭的时候他吃了六个,剩下的两个看完电影回来又塞上了。那些包子的馅子也不是什么好馅子,是白菜、粉条加猪大油拌成的;天又冷,等他吃最后两个的时候,早凝固成固体状了。结果时间不长,他就喊肚子疼,疼得他呼爹叫娘,满地打滚儿。几个同学将他抬到医院一检查,肠粘连,连夜做了手术,这才保住命一条。待毕业考试的时候,正如我们班主任老师所说,他四门功课不及格,补考也没过关,遂给了他一张肄业证让他提前回家了。“文革”开始时间不长,他杀回来了,这样的同学杀回来,其革命性就可想而知。他很快就成了某个组织的小头头儿。那面丈把长的大旗自然就非他莫属了。

宋红卫的身体又很棒了,他扛着那面大旗走在一行十几个人的队伍前面,弯着个腰,肩膀一耸一耸的,有点锅腰子上山的味道。他还注意做思想工作呢,强调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什么的,有时还喊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那时的汽车司机真是没的说,不时地就有车主动停在我们旁边,要我们上去。我们当然不能上,坚持步行到北京。宋红卫还编了句口号,叫步行光荣,坐车可耻。那时沿途各地都设了红卫兵接待站,走到哪里都可以白吃白喝。

头两天还行,尽管脚上打了泡,但还能坚持。可思想上也开始斗争:一路上都有消息说,***已经接见七次了,十一月下旬还最后接见一次,以后再也不接见了,这个走法能赶上吗?有同学与宋红卫商量,咱们是否坐车走?不想他一听就恼了,说是我估计就要有人当张国焘,他自己当还不过瘾,还要鼓动别人当,别以为我不知道!话里话外的有点说我是张国焘。我即借着他说的“你们坐车到北京即使见到***也不光荣”的话,跟他吵起来了。我说,报纸上一直说见到***是我们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光荣,你怎么说不光荣?那么多坐车去的红卫兵不光荣就你一个人光荣?

他开始揭老底儿,说我是修正主义苗子、有缝儿的鸡蛋那一套。

我说,你是无缝儿的鸡蛋,干嘛你根本就不近视还要戴眼镜?跟那个真近视的女同学戴的眼镜一样呢,可惜镜片儿是平光的!

别的同学哈地就笑了。

那是在每晚的斗私批修会上吵的。其他同学也陆续发言。一个原来当过班干部,现在什么也没捞着当的同学说,宋红卫你确实也该注意一下了,语文课上学“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你说你父亲参加过辛亥革命;学《老山界》,你说你父亲参加过长征,操,一个公社供销社门市部的经理,一个月三十八块钱的工资,还参加过辛亥革命呢!以后别这么说了,啊?说这个人家笑话。

有同学说,你说三军过后尽开颜是陆海空三军也不对,你父亲参加过长征还不知道?那时候哪有陆海空啊?

一个平时说话啰嗦得要命、说半天还让人不得要领的同学说,你得注意不假,那回是什么时候来着,跟县直联队打篮球的那回?操,逮住个球也不传,你带球好好带呀,还学商业局的那小子,卓别林样的,屁股一扭一扭,净耍花架子,三带两带就让人家截去了——噢,想起来了,就是春天的事儿,那回张三也参加了吧?嗯,那个商业局的小子是什么东西,还学他!怎么样?前两天拉网儿给抓起来了吧?

一个女同学说,也不要动不动就管人家叫张国焘,作为一个领队,不但要团结那些和自己意见相同的人,还要注意团结那些和自己意见不同的人,特别要注意团结那些反对过自己并被实践……后边儿怎么说来着,怪别扭的?

宋红卫乃作虚心接受状。完了还作总结,说同学们的意见都是好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我一定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一个自由组合的串联领队就拿作得他不敢发作了。当时的气氛也确实就那么个气氛,心态就那么个心态,真诚、热烈、躁动、盲目,既想革命,又心中无底,逮着机会就搞点斗私批修。

后有同学就管这次斗私批修会叫“11.7”会议,相当于长征路上的“八·七”会议。

第三天,到周村,我们就见到载人的火车了(头一天已见过拉货的火车)。火车这东西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并不神秘,不用别人教就知怎么坐。我们再也不管张国焘不张国焘了,十几个男女同学都挤了上去。唯有宋红卫一个人扛着大旗在站台上很鄙视地看着我们,既高傲,又孤独。此后的几天里,我经常想象着他一个扛着大旗,在漫天风雪中弯着个腰一耸耸地往前走的情景,让人觉得还有点象征意味儿。在那之后的近三十年里,我始终关注着他的成长。每当听说他又调了个单位又弄得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时候,即想起他一个人扛着大旗在火车站的站台上鄙视地看着我们的情景。

车到济南,十来个同学走散了。只有我们三个在站台上象热锅上的蚂蚁似地转来转去。停着的列车是有,但根本不开门。我们在一个个车窗前边央求着,希望里边的人让我们爬进去。那个说话罗嗦得要命的男同学还主动给一个车上递下来的茶缸里灌满了水,尔后又给递上去,但人家照样不啰啰儿。他们指指里边儿,说是你们看看还能进来吗?也确实,一个个跟沙丁鱼似地紧贴着,即使爬进去也根本没地方站。我们失望了。那男同学说,操他的,什么东西,自给他打了一缸子水,你不给他打,拿着茶缸跑了他也没治。

那个让宋红卫不但要……还要……特别要的女同学笑笑说,其实乘车就跟入团差不多,入上的人不希望别人再入,自己坐上车了,也不希望别人再挤,你要坐上了,还不是也这样儿!

那男同学说,嘿,看不出你还有点小深刻哩!你入团的时候我可是举了手的呀,不同意的还不都是你们女的?是同性相斥嗯;操,入团又不是考大学有名额限制,坐车也没有名额限制,不过我要上去了,也确实不希望别人再上不假,不认不识的干嘛让别人上啊,除非你俩上。

他两个说到入团和不认不识,咱心里一热,想起个人来:温昕。若说我是风流才子、有缝儿的鸡蛋的话,跟她还稍微沾点边儿,心理上也不觉得屈得慌。如果没什么意外,她现在应该在济南的省团校上学。她先前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长得很漂亮,性格很沉稳,唱歌很好听,学习也不错;她往教室里那么一坐,那真是光彩夺目,魅力四溢。连老师上课都仿佛格外拘束不敢轻易往她那个座位上看呢,那是种什么精神?她的年龄不算大,但你会觉得她是班上所有同学的大姐,你甚至觉得老师也应该管她叫大姐。

我前面说过,我会吱嘎几下二胡,曾当过雅乐队的队长,而她又是文艺骨干,学校里每次组织文艺活动的时候,都要抽我们两个去。一起排练一起演出,肯定要稍微熟悉一点。熟了之后,你觉得她经多见广,一样的话她一说就到位。你比方,那些年县里边儿经常组织歌咏比赛,搞些大合唱、小合唱什么的,她就当指挥。排练的时候,那个后来害得我当有缝儿的鸡蛋的女同学在那里扭扭怩怩,做害羞状,温昕给她纠正好几次她还不改,温昕火了,说是你大方点好不好?你以为别人都看你是不是?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看张三而是看你?你有什么可看的?我们并不重要对不对?一下子把她给说哭了。她的话是刻薄了点,但道理是对的。虽然不是说的我,但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并不重要”的话却让我永志不忘。遇到得意或失意以及其他需要做些心理调整的场合,我都会想起它:我们并不重要。你觉得她小小年纪,怎么就会这么有水平,怎么学的来!后来我就知道,人家是大地方来的,初中之前一直是在省城上的。之所以来我们沂蒙山读高中,是因为她大哥在县武装部当副政委,人家兄妹之间便于互相照顾。

时间长了,接触多了,彼此有些好感生出来也是自然的。她还很识才,她断定我将来会有所作为,不是当军官,就是当作家。

我说,就上不了大学啊?

她说,我说的是职业,上大学本身不是职业。

她当然就是团员。还经常找我谈心,要我积极靠拢团组织。一男一女单独谈心这件事,一开始我还不适应。后发现别的男女也经常谈,加之谈心的一方一般都是班干部或团干部,另一方则是积极要求进步者或违犯了什么小纪律,两个什么干部都没当的男女单独谈心的情况也没有,遂将心态放开了。一次,我问她,哎,怎么每回都是你找我谈呀?

她说,怎么?你不愿意?

哪能呢!

她笑笑,是团支部分的工,将你分给我了。

咱心里竟还有点小失落,即说,怪不得呢!当个团员多操好多心是不是?咱这里什么事儿还不知道的,你们那里悄悄地就将人给分了。

你这个人,一帮一一对红嘛,上回班务会说过不是?

干嘛把我分给你呢?

别人不敢找你谈呢!

我就那么不可救药?

不是不可救药,你给人的感觉是有点清高不假,还爱讽刺个人什么的,谁敢找你谈啊!

我讽刺谁来着?

你管俄语老师叫“逼死猫”(俄语单词信的译音),说朱万江的那双鞋是土肥厂的两个车间……她一边说一边笑得眼里流出眼泪来,蹲那里了,你还经常朗诵“他终于不说‘文学是具有阶级性的吗?’了”什么的,那还不是讽刺?

咱也笑了,怪别扭是不是?你不多练两遍,念课文的时候就不容易念得准确。

一男一女单独谈心,当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地点大都在教室前边的树底下,或操场上的单杠旁;时间搁在晚饭之后晚自习之前。她笑弯了腰的这次,则是个礼拜六的晚饭后,地点在操场旁边的树荫里。她背着个挎包,说是谈完了从这儿直接回她大哥那儿。她蹲在那里咯咯地笑着,咱讪讪地站着,她即站起来拉了我一下,说是别稿得这么严肃,走,送送我。

我们的学校,在小县城的北郊。沿一条小小的季节河而下,穿过酒厂的职工宿舍,再翻过一座小山,下去就是武装部了。时值初夏,小麦已割,苞米灌浆,小山上到处都郁郁葱葱的。她就穿着个黄底儿蓝花的短袖衫,下着一条白的制服短裤。那年的夏季,我们的小县城里大兴女孩子穿短裤儿,裙子反倒不怎么时兴。她的身材当然就修长而丰腴,所有露在外面的胳膊或双腿都饱满而结实,皮肤就白皙而细嫩。我在当时那个年龄段上,特别看重女孩子的丰腴。你光修长,但瘦得跟干巴鸡似的,还是美丽不到哪里去。她就属于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当然她的脸模样也不错。她在我身边欢快地走着,遇到沟沟坎坎的地方还顽皮地蹦那么一下,嘻嘻哈哈,蹦蹦达达,跟在班上完全是两个概念。你觉得这是城市女学生的作派,大大方方,自自然然,该严肃的时候就严肃,该活泼的时候就活泼。

我几乎是一直拉着她的手爬上山顶的。山顶上一座自来水塔,四周还有一圈儿用水泥抹过的半人来高的砖墙。我们倚着墙喘息了一会儿,她一下跳上去,尔后将手伸给咱,来,坐这儿。

咱没用她拉就紧挨着坐到她旁边儿了。

她指点着四周说,要是在济南,每当这个时候,早坐得满满当当的了,咱们这儿却没人。

咱说,小县城嘛,怎么能跟省城比?

这儿完全可以建个公园。

吃饭的问题还解决不了呢,还建公园。

她唉一声,倒也是。

她说,一进高二,好像时间过得特别快是不是?不知不觉地再有一年就毕业了。

可不咋的。

有一个机会,你帮我参谋一下呀!

什么机会?

上边儿可能给咱们学校一个上团校的名额,校团委跟我大哥透气儿要推荐我去呢!

咱就很吃惊,你还没毕业怎么可以去?往年好像都是从应届毕业生中推荐的。

他们可能是巴结我大哥吧!

咱心里竟生起了一种无名的恼怒和酸涩的伤感,那就去呗。

你好像不情愿似的,啥叫那就去呗?

这是你的事儿,我干嘛不情愿哪!

看看,人家诚心诚意地征求你的意见嘛,你又摆出个拒、拒人千里的口气。

那就去,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去?我只是有点恋恋不、不舍。

她即一下揽过咱的胳膊,将脑袋倚到咱的肩上,我也是,其实我心里也很矛盾。

黑暗中,感受到她胳膊的圆润和身体的绵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里升起又迅速弥漫开来,但还故作镇静,颤抖着声音跟她讨论去了怎样,不去怎样:团校是中、中专还是大专?

中专。

你考大学有把握,干嘛要上这个中专呢?

高中毕业考的是大中专,初中毕业考的是小中专,我上的这个是大中专,重要的是那样的学校出来,工作分配得都不错,至少能分到团县委这一级。

嗯,你确实比较适合做团的工作不假,你其实早就拿定主意了,还征求我的意见干嘛?

人家不是舍不得你——你们这儿嘛。

我攥住她的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等于提前毕业就是了。

哎,你给我提提缺点呐?

你哪里有缺点?你没缺点。

她打咱一下,看,又不说实话。

真的,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什么人眼里出西施,也许什么人眼里也无缺点吧!

什么人哪?

咱脸红红地嘟哝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不知道呢!

咱一下将她抱住,就是这种人。说完即用吻堵住了她张口欲言的双唇。那是我第一次跟女人接吻,但却无师自通,上来就会。她说着别、别,却没有试图挣脱,还辗转着脸和身子,调整成便于与我拥抱和接吻的姿势。半天,她幽幽地说,其实,跟你结成一帮一的对子,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我估计就是。

他们说,你这骄傲的家伙还就是听我的,别人谁你也瞧不上眼儿,是这样吗?

你觉得我骄傲吗?

那倒没觉得,可跟我不骄傲,不等于对别人不骄傲。

反正这顶帽子我是摘不掉了,我从小学一年级就戴着,也惯了,其实我很自卑,特别是在你面前。

为什么?

你像个领、领导或老师似的。

她嘻嘻地吻咱一下,真的?我喜欢你在我面前永远自卑。

咱搂紧她,笑了一下。

又动什么坏心眼儿啊?

靠拢团、团组织的话真对。

她轻轻地推开我,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

咱说着不这么说了,却还想得寸进尺。她一下摁住咱的手,说是等你入了团,上了大学再……好吗?

咱愣怔了一下,好。

咱们回去吧?

回。

她整整头发,跳下来,吻咱一下跑了。

可此后,咱却对她冷淡了。一是考虑她要咱入了团上了大学再……的言外之意是只有那时才有资格跟她谈,有点势利,而当时这两项对我还很遥远,是未知数;二是我很快就听到一个传说,就是那个说话啰嗦得要命的同学告诉我的。他说,泳知道温昕学习为什么那么好吧?

人家聪明呗,刻苦呗。

你拉倒吧,还聪明刻苦呢,她是留级生!而且不是留了一级而是两级,她在原来的学校读完了高二又到咱这里从高一开始上,那还不显得好一点呀?你问问她有录取通知书吗?她是转学过来的嗯;怪不得叫温昕呢,她可真能温故而知新啊,上回是干什么来着……

咱真是很吃惊,你从哪里听说的?

这你就甭管了,看她的年龄还看不出来呀!

她多大?

说是十八,实际上二十不止。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就说了一个怪下流的经验,意思是她每次从厕所里出来都绾着裤腿儿,“尿尿沘裤腿儿,年纪小二十儿。”

你从她的成熟老练、身材长相、说话办事儿上,特别是她让咱入了团上了大学再……上,就觉得非常像。高中时代是个多么要命的年龄!青春骚动,而又认识偏激,特别容易走极端;而留级生、沘裤腿儿又是些敏感的字眼儿,你挑剔的眼睛和骄傲的心灵里怎能容得下这个?先前对她所有的美好印象竟一下子全给破坏掉了,你就不能不渐渐地疏远她。她当然也感觉出我对她的冷谈,放暑假的时候只跟我说了声再见就走了。而暑假之后她就去团校了。她倒是从团校往我家写过一封信的,还告诉了她家及学校的地址什么的,但因为有了以上的印象,也就没跟她再联系。

……此时,另外那一男一女两个同学竟也想到了她。那女同学说,哎,温昕不是在这儿上团校吗?咱们去找找她怎么样?你跟她关系一直不错不是?

我说,人家啰啰儿咱呀!再说,你找她干什么吧?乘车?她一个学生,能有什么道道儿!

那男同学说,即使不让她帮咱乘车,天不早了,也该找个地方先住下再说呀,总不能在这里蹲一晚上吧?

我说,你当初说人家是留级生,又是尿尿池裤腿儿什么的,现在遇到难处了又找人家,象话吗?

他说,又不是我先说的,那回干什么来着,噢,是上体育课,跑步,她那对奶子那么一颤一颤,宋红卫就说,看,该同志年龄不小了,接着就编了那么一套。

那女同学有点幸灾乐祸地笑笑,你们这些男生呀,纯是些流氓!班上的女生让你们编排遍了。

那男同学说,哎,我当时只对你说的,温昕又不知道,那碍什么事?

我说,反正我是不去,要去你们去。

他二位好说歹说,另外咱的心里还是想见见她,就一路打听着去了。

还真找着了。

那个团校也是乱烘烘的,大字报狼藉,窗玻璃碎得比我们学校还厉害,人也很少。但温昕还住在学校里。她基本没变样儿,也漂亮,也热情,只是神情有点小忧郁。一见面即说,你们出来串联还背着棉被?到底是沂蒙山的学生啊!就将我们丢了个大红脸。

说起话来才知道,团校因为是团省委下属的个单位,她们停课闹革命比我们还晚,但一闹就分成了两派,她本人就参加了个保守派。以她那样的思想观念,倒也符合她的性格逻辑。因为是培养团干部的个中专,一开始串联的时候还没她们的汾儿,最近也才有人陆续出去,她正筹划着要走呢!那个女同学说,咱们一块儿呀?她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当晚,她将那个女同学安排在她的宿舍,又托一个男同学将我俩安排在了男宿舍。那时的人际关系没有现在这么复杂,另外到处都是闲床,也好安排。

我们四个挤到了一列南来北去的列车上。噢,还不是挤进去的哩,车门儿根本就没开,是从窗子里爬进去的。——往事越来越清晰,温昕确实也没多少道道儿,她把希望寄托在以济南作始发点的那趟列车上,可那趟车让“山大主义兵”给包了,根本就坐不上。我们遂见车就上,从窗子里爬进了从南京方面开过来的列车上。当然,具体跟车里面的人磋商还是温昕出的力。她小普通话说得挺好听,长得挺漂亮,而且还穿着军大衣什么的,具体磋商起来也容易一些。在那之后的若干年里,我固执地认为,女学生(包括大学生)若是穿着军大衣,下着蓝裤子,扎着小辫刷,说着普通话,那是最美的。

温昕还得到了一个靠边儿的座儿,是刚下车的人腾出来的。我们三个则挨着她挤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当车开起来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一个东北口音的女同学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说她在上海的见闻,批评上海人的德性,嘲讽农村学生的孤陋寡闻,且一惊一乍,给人一个浅薄和少见多怪的感觉。她那么不停顿地说话的时候,温昕就不时地看我一眼,温和地笑笑,那意思很明显:瞧,这就是城市学生的水平!过一会儿,她针对小东北的话:县一级中学的教学质量未必比大城市差,沂蒙一中的升学率比济南一中还高哩!农村学生看着老实巴脚,往往一肚子文化水儿;一些城市孩子舞舞扎扎,看上去好像无所不知,其实没多少道道儿。让你感受到一种温暖的集、集体主义。

那男同学也开始啰啰儿,嗯,没多少道道儿不假,***咋呼反攻大陆的时候,从南方沿海城市转回来个学生,她父亲是南下干部,整个初中三年,每回考试都是倒数第一,怎么学的来,穿的倒是不错。

那女同学悄声说,你跟她较什么劲!

小东北却还不自觉,继续滔滔不绝。

厕所方向传来了吵架声。小东北站起来看了看说,不像话。

一会儿,小东北说声给我占着位置,也过去了。

温昕即拽我一下,坐这儿,她回来再坐回去。

熙熙嚷嚷中,温昕耳语似地问我,听说你被保送到一个机要学校了?

我即估计是昨晚那女同学告诉她的。有这回事儿,可去不去得成还很难说呢,说是等“文革”告一段落之后再另行通知,问题是什么时候算告一段落啊?

原来说是半年来着,现在看来半年还告不了一段落,哎,去年我往你家写过一封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干嘛不回信?

咱当然不能说是留级生、洸裤腿儿什么的,即说,你、你不是说等我入了团上了大学再……吗?

那就连封信也不回?

怕影响你进步啊!

你不说实话呀,我什么都知道,你是个没有长性儿的人,其实我走之前就看出来了。

你是说我对你故、故意冷淡?就那样还不行呢,还成了有缝儿的鸡蛋呢!

她笑笑,可惜不是因为我。

你信呀?

谁知道你会不会眼高手低!

谁要跟她有一点事儿,婊子儿的!

她咯咯地就笑了。

那女同学看了我们一眼,我在她也能听见的范围里说,操,整天眯缝着个眼,跟用秫秸蔑儿割了一下似的,还想好事儿呢!

那女同学也笑笑,她是有点不自觉不假。

那男同学就说,知道你看不上她,写大字报的人是故意恶盈你,给你点不愉快,大字报这东西,有百分之十的准确性就不孬,看着给班主任老师写了那么多大字报,真正落实起来还不就那么几条?

温昕苦笑笑,这场“文革”对你的直接损失还不小哩!

咱说,可不咋的!

温昕站起来看了一下厕所的方向,说是,小沈阳这个手儿一个小时也够她解上的,她还在外边儿排号呢!你抓紧趴一趴,休息一会儿。

睡不着呢。

另外的两个却有点昏昏欲睡了,他们将脑袋抵到圈着膝盖的胳膊上作瞌睡状。

温昕又幽幽地与我耳语,你仍然没跟我说实话呀!

什么没说实话?

还怕影响我进步!我告诉你,有一种眼神是最让女孩子受不了的,只要一眼就行,我在走之前就感受过你的那种眼神,冷漠,嘲讽,甚至鄙视,总之是什么滋味都有,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咱嘟哝着,哪有什么事儿!

她脸红红的,面带愠色,没听到过有关我的一点传说?比方留级生什么的?

咱即意识到她确实什么都知道;另外,一走出校园,一坐火车,心理上也确实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将原来看得很重要的事情变得不重要了,敏感的事情也不敏感了,遂说,那是谣言对吗?

如果不是谣言呢?或者有一点出入,基本上是事实呢?

那也没什么!

你当时可是觉得有什么!

简直是审问哩,你这么厉害干嘛?

我很在乎,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拽着你,你还不去找我哩!

主要是不好意思。

她笑了一下,一会儿,她嘻嘻地说是,我特喜欢你骂誓,还谁要跟她有事儿婊子儿的!

不好听是吧?

当然不好听了,骂人哪有好听的!不过你骂的这个誓我喜欢,你再骂一声我听。

咱故作不悦地,你这不是折腾人吗!

她拧咱一下,就是折腾你,谁让你折腾我来着。

我怎么折腾你来着?

不给我回信还不是折腾?

我不对,以后再给我写信,我会回的。

想我了吗?

我脸红红地点点头。

冷吗?

不冷。

但她还是脱下军大衣,盖在我俩的胸前了。我们以军大衣作掩护,将手缠到一起互相捉握与触摸。她的手也不小,软软的,很丰腴。我想起先前她打拍子象抚摸一种柔软的丝织品的一些镜头,就觉得那是全世界最温柔、最美丽的手……

车箱里充满着烟雾,那是站着的人抽的;相识或不相识的男男女女挨得很紧,有几对甚至还相拥相抱,使得车上的灯光及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有点暧昧。被那样的一种氛围感染着迷醉着,我们即不满足于手的捉握和触摸,我们开始接吻。而她在接吻的沉醉中终于不说等你入了团、上了大学再……了,你觉得她那坚挺的双乳柔软而饱满,那泛着潮红的脸颊及呼吸不畅似的反应让你情不自禁……她拧了咱一下,你胆子不小啊!

咱嘟哝着,这个串联还不错。

她嘻嘻着,让你有机会胡啰啰儿。

咱说,虽然有点小艰苦。

她说,可还是不觉得太难过。

咱笑一下,简直是说山东快书哩。

她也笑笑,这说明咱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一会儿,她唉了一声,神情突然忧郁起来,其实,来团校这一年,我的心情一直很不好,还常常后悔,干嘛要上这个团校呢!

怎么了?

说来话长,算了。过会儿又说,还是沂蒙山好啊,你们那里还没开始抓走资派吧?

我说,喊是那么喊,实际上并没抓。

她说,看样子即使抓,也未必抓得太凶。

我说,可能的,沂蒙山是块温情的土地,沂蒙山人永远含情脉脉。

她苦笑笑,你永远有话说。

我即猜测,她父亲或母亲可能就是个当权派,而眼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个小东北还是骂骂叽叽地回来了,我即坐回到被包上,不说话了。过会儿,温听拍拍腿说是倚这儿。

咱倚到她的腿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迷糊过去了。

朦胧中,我觉得车厢里乱乎了一阵。过后,我也一直在回忆,温昕确实好像拍了拍我的肩膀,是要我给她占着位置点儿还是怎么样,可我就怎么也寻思不起来她在天津站是如何从窗子里爬出去的,而一下去就再也没上来……

随行的那两位还在瞎分析呢。那个女同学说,是你帮她提起来的窗子你忘了?她下去干什么你能不知道?

那男同学说,是解手定了,不解手还能是干什么?

那女同学就说,我看不一定,昨天晚上她告诉我,她家里好像出了点什么事情,她是不放心又突然决定回去了也说不定呢!

我说,那也得跟咱打个招呼呀?

你怎么知道她没给你打?睡得跟死猪一样,她打了招呼你没听清呢?

她这么一说,又觉得她确实给我打过类似的招呼。

此后,心里就一直怏怏的,老是寻思她跟我说过的话,又觉得她此举好像还有点象征意味儿,她是永远不能与我同行到底的。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每当我看见有扎着小辫刷、穿着军大衣的女学生时,竟不自觉地跑到人家的正面儿去看看。我渴望能出现奇迹,温听说不定会坐别的车到北京来了呢?

车在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到了北京。我们在永定门车站下了车,就有接待站的解放军将我们接到了报国寺粮食部招待所。这时候我就知道,你看着到处都乱烘烘的,但接待工作还是有领导有组织地进行的。而接待站的标语上也写着“欢迎***请来的客人”的字样,让你心里很温暖。

与我们住在一起的,还有个从别的接待站偷偷跑过来的***已经接见过一次的德州的小子。当时各接待站都有规定,凡是***接见过的都要动员离京。那小子趁送站的不留神,就又跑到了接我们的车上。他说来一回不容易,能多见一次就多见一次。此后我们单独活动的时候,他就给我们当向导。他还教会了我两首歌,一首叫《北京的金山上》,一首叫《北京有个金太阳》。我开始往往将它们唱混了,那小子就不厌其烦地给我纠正。

我那两个男女同学开始挤眼弄景儿,鬼鬼祟祟。我心里装着温昕,遂见惯不怪地跟他们开玩笑,要他们大大方方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显得那么土气没见过世面似的。他二位脸红红的,还矢口否认。让我不悦的是,那男同学常常要提起温昕跟我怎么怎么样,他回去绝不胡啰啰儿云云,有点要挟的味道。我说,你回去想怎么说怎么说就是了,你说我俩谈恋爱我们就谈了。大串联让我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十一月二十四日凌晨两点,我们按着头天晚上的布置听着哨声起了床。每人发了一包食品和一条毛毯就上路了。待赶到西单的东边天安门广场的西边,已是早晨六点了。早有人给我们在长安街的南边儿留了位置,我们遂按队形坐下了。我们披着毛毯,啃着面包,就着香肠,大唱革命歌曲,还有的则在那里边唱边舞。

下午两点半左右,长安街上不时地有敞篷吉普车过来过去。德州的那小子说是快了,杨成武一出来就快了。他说刚才坐吉普车过去的人就是杨成武。果然,三点整,所有的高音喇叭都响起了雄壮的《东方红》乐曲声,***穿着军大衣,站在敞篷车上,缓缓驶来。那神采,那风度,确实就是一个伟人的形象,没有谁像他那样更像伟人。我们当然就高呼***万岁。

回接待站的路上,德州的小子告诉我,***站在第八辆车上,你看清了吗?我说看是看清了,很具体站在第几辆车上哪顾得上数?他即感慨地说,这是***最后一次接见红卫兵,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露面儿。后来的事实果然也就如他所说。

在北京,所有的大人物及所有现代化的东西都见到了,我还收集了许多花花绿绿的传单,现在能想起来的有:陶铸接见“山大主义兵”的谈话,姚**的《在骂声中成长》,***关于“五八年农民吃饭不要钱,现在红卫兵坐车不要钱”的谈话等等。真是经了风雨,见了世面。

从北京回来,我就再没到别的地方去。见到***也就行了。我们到底是山里的孩子呀!一是外边太乱不敢出去了,二是经济上也不允许。噢,我还忘了说,我拿着十几块钱去了北京,回来还剩了四块多。接待站的饭票是一天一毛钱,如果困难也可以打借条不缴的,但我还是缴了。回来之后,才知道,有的同学将接待站的大衣或毛毯也拿回来了,后接待站来信催还,也有不还的。这一切我都没干。我有被保送上大学的教训:意外的收获总是要付出额外的代价的。

此后就再也没有了温昕的消息。

咱的心里实际上对那个待“文革”告一段再去上的那个机要学校还存着梦想,后来形势的发展让你觉得永远也无法告一段落了,即当兵去了。我至县武装部集中的时候,听说那个温副政委已经转业了,他家出问题了,他有个妹妹也自杀了。咱的心里即咯噔一下:他那个自杀的妹妹莫非就是温昕吗?那么开朗的一个人!

那个年月的大串联啊,真是个既浪漫又无奈的旅途……不、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