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捕头出了一头冷汗顾不得擦,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忽然发觉怎么解释似乎都不对劲,心中暗暗埋怨谢君桓行事狂妄,这下可好,惹怒了眼前这位连自己都要被拖累了。
这时他突然看到对方怀中的女子静静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张面容平静无波,容貌并不惊艳,但那神情中一抹自内在散发出的冷峻气质令他心中微微一震。
他看到女子的眼眸,清亮,似被冰雪滋润过,又像是寒潭古井,冷而深。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就如同搂着她那男子的容貌一样,一种美到极致的气韵,让人移不开目光。
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刘捕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身后却已有人及时赶到,微笑上前浅浅一揖,“顾大人,下官冒昧打扰,是想搜查刺客,还请您行个方便。”
雪青长衫的男子眼神微微一闪,剔羽般的眉轻轻挑起,淡淡道:“原来是谢小公爷,”他目光落到谢君桓别扭合着的嘴唇上,轻轻一笑,“小公爷这是怎么了?听说此间有刺客?我怎么不知道?”
谢君桓听了又气又恼。方才捕快们搜人踢门已经闹出不少动静,这人却硬说不知道,果然如传言是出了名的奸猾。他要装糊涂,谢君桓也只得忍了忍,低头道:“不错,下官怀疑那刺客尚在怡香苑中,还请顾大人配合。斗胆问一句,这女子是何人?”
他不想和眼前这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兜圈子,干脆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唯恐被他绕进去耽误了时间。
“她么……”那男子眼含笑意,眸光流转,微微一沉吟。
谢君桓以及众捕快都紧紧盯着他神色,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那女子忽然将男子拨弄她头发、姿势优美的手毫不“怜香惜玉”地往边上一甩,抬头迎着众捕快目光淡定从容道:
“他是我夫君。”
说着转头,将男子垂落的长发妖娆地缠在指尖,神情淡淡,叹了口气道:“夫君啊,妾身实在是不放心你才跟了出来,夫君莫怪……”
谢君桓听完愣了半刻,摸了摸耳朵,瞪圆了眼珠看着他们。
一众捕快们张大了嘴,下巴险些掉下来。
得知消息匆匆赶过来刚到门口的老鸨听到这一句一个踉跄险些滑倒……
感情这是左相夫人心思过重、不放心自己夫君,竟然跟到了青楼探班?
雪青衣衫的男子则是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神色,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面不改色勾住女子肩头,眸光似醇酒,轻笑道:“娘子,说好的低调呢……”
他笑意风流,那眼底风华似要将这一室照亮,看得人浑身一软,几乎要沉醉其间。
女子却依旧一脸面瘫状,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偏头,有些嫌恶地道:“各位可以离开否?刺客查完否?八卦探完否?”
众人心里不禁唏嘘,鲜花插在牛粪上了,美貌第一风流第一的左相大人怎么找了这么个面瘫?
然后左相大人笑吟吟指着那女子对他们道:“吾妻,叶爻。”
……
良久,谢君桓大脑回血后皮笑肉不笑挤出一句:“原来如此,下官唐突了,贤伉俪真是恩爱,连花楼都一起来逛,打扰了,告辞……”带领一众捕快一溜烟消失在走廊尽头。
打死他也不愿相信会有人真有这种嗜好,但人家摆明了态度要庇护那女子,谢君桓也只得陪着一起装傻。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打落牙齿和血吞。
一堆人迅速撤去,室内恢复安静。
叶爻松了口气,看了看面前眼波盈盈的顾西陌,突然一伸手,抓着顾西陌的前襟衣领就要解。
此刻谢君桓的人一定还在外面,她干脆扮成他,趁乱混出去。
手忽然被他轻轻握住。
轻缓的夜风顺着半敞的窗悄悄溜进来,他轻轻低笑,“原来你这么心急……”
叶爻抬起膝盖朝他小腹撞去,拔出腰间短剑搁在他光滑的颈间,冷冷道:“把衣服借我。”
顾西陌丝毫没有意外之色,显然早就料到她要这么做,抬起凉玉般的手,轻轻握住刀锋,柔柔笑道:“一个女孩子,总是那么凶巴巴的,可不招人喜欢的。”
叶爻眼光闪烁,面色漠然,“把衣服借我。”
顾西陌幽幽叹了口气,向后一仰,手肘闲闲一支,笑吟吟道:“你有本事就自己来扒。”摆出了一副任君采撷的姿势。
叶爻嘴角抽了抽。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她抽着嘴角,犹豫片刻,讷讷道:“你里面……有衣服吧?”
顾西陌闻言微微一怔,笑道:“你扒了不就知道了?”
叶爻在心中哀叹,这要是二十一世纪,什么男女之防!可现在实在五行大陆,景炎国不算封建保守,但远还没有开放到那个程度。
顾西陌见她不说话,心中觉得有趣,干脆调侃道:“你不动手,我自己动手了?”
叶爻脸“唰”地烧了起来,急忙转过身,“流氓!”
身后轻笑声响起,一件凉凉的锦袍当头罩下,叶爻怔怔接住,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戏虐她,心中着恼,瞪了着雪白中衣笑得倜傥的年轻男子一眼,穿好衣服甩门而去。
烛光幽幽,锦榻上男子在她离开后渐渐敛了笑容,伸出右手,轻轻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窗外影子般忽然跳下身形高大健硕的男子,对着顾西陌微微躬身,“玄影大人。”
月光与烛光交相辉映,静静负手而立的顾西陌眼中波光难明,唇边一抹冷而艳的笑,垂眸淡淡道:“传消息给阁主,七杀已现,计划照常。”
身后护卫首领顾枫淡淡应了一声,飞窜而起,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夜深而静,好像从来没有人出现过。
顾西陌静静凝视着远方天际,那里,隐隐可见三颗明亮闪烁着的星,散发着独特的光辉。
风轻轻吹起他雪白的衣袂,长发飘舞,眼眸深深。
谢小公爷抓刺客没抓到却抓出了一个惊天大八卦,这实在是意外收获。
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轰动,是因为八卦界人士皆知,这位左相大人年纪轻轻便功勋卓著,却从未有女人。
天朔十七年,皇太子上官赫曾突发一场大病,此疾来势凶猛,病发突然,又是见所未见的疑难杂症,众太医纷纷束手无策,天朔帝闻讯龙颜大怒,怒斥太医后当即下令于地方各县张贴皇榜,以重金招有真才实学之士前来就诊。皇榜贴出去第三天,被一人淡然揭下,直入皇宫。
之后便是传奇的开始,此人自称名叫顾西陌,业内传说,仅仅半月,太子的病已好了大半。天朔帝大喜,当即封顾西陌做了太子太傅。此后不久,北方苍云国来犯,太子亲征,作为副帅的顾西陌在战场上屡出奇兵,表现得颇有将才,虽初出茅庐亦是深得军心,之后大胜还朝,升任左相,从此名声大振。
那一年,不过弱冠之龄的顾西陌一年之内展现出如此惊艳才华,天朔帝甚是赏识,曾于庆功宴上欣然开口,询问他是否有娶妻成家之意,有心将正值韶龄的灵犀公主指婚给他。传言中彼时那青年手执金樽淡然一笑,言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微臣曾向家母许诺,非天下奇女子不娶。”
宴上一时寂然无声,天朔帝脸色微沉,然而那青年只是淡淡饮酒,神色不卑不亢,眼光深深。
此时传到民间,引来一片唏嘘之音,众人纷纷猜测,莫非是这位年轻将才已有心仪之人,因此才在大殿之上触怒龙颜?
可自那日宴席之后,顾西陌突然一改往日张扬风格,日夜流连于声色犬马、烟花柳巷,不问政事。两年光阴弹指而过,他喝过帝京所有青楼的花酒,纸醉金迷,衣香鬓影,那一颦一笑间的风华即便是风尘女子也为之迷醉,但却从未听说他迷恋上哪家姑娘。
所以,两年以来,帝京所有姑娘小姐的心一直空荡荡地悬着。
可就是这一日,她们的幻梦一瞬间化为泡影。
此时的叶爻,站在顾西陌身前不远处,看着窗前姿态风雅的男子,心头瞬间一冷,语气如刀锋般锐利:“果真是你偷拿了那封信。”
昨天晚上,她一直距离他那么近,她本该有所察觉,可最后临走时那份窘迫竟使她一时疏忽,出院子的一路又紧张着应付那些捕快,出门走出好远才反应过来信不见了。
如此说来,他昨夜竟是故意吸引她的注意然后将信拿到手?
顾西陌好整以暇地托腮微笑,“娘子不打算进来陪夫君小酌两杯吗?”
叶爻心底冷笑,掀帘而入,直视他,“谁是你娘子?”
顾西陌懒洋洋道:“满城皆知,”他笑盈盈抬眼,“再说,这不是娘子你自己说的吗?”
叶爻淡然一挑眉,不置可否。
旁边有侍女缓缓斟上两杯酒,叶爻大马金刀往红木椅上一坐,皱眉道:“别废话,信在哪?”
顾西陌慢条斯理递上来一杯酒,眼神微闪,笑道:“南方昊城进贡来的雨花酒,清冽如檐下雨,娘子尝一尝如何?”
青翠色的玉质酒杯,阳光下有淡淡的莹润光泽,酒液清冽,执杯的手指修长干净,如玉琢成。
叶爻眼都不眨一下,紧紧盯着他,“我不会喝你的酒。”
顾西陌轻轻搁下酒杯,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封信,你原本是想用来打官司的。”
“没错。”
顾西陌轻叹一声,眼眸深深望着她,“你把这封信咱交予我,相信我,这不是和谢家打官司的时候。你不是帝京人氏,谢家有多大势力你根本不够了解,盲目拿去打官司,只会害了那张家父女。”
叶爻眼中光芒一闪,直视他,“那张家父女呢?真要让谢君桓去继续欺压他们?”
顾西陌轻笑着转了转酒杯,悠然道:“这个你放心,我自会给它们安排到一个安稳去处。至于谢君桓,如今已成了惊弓之鸟,找不到张家父女他也不会大张旗鼓去搜罗,只要你不动,他们自可平安无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除了相信我别无选择。信在我这里,你抢不走。没有证据,你就不能为他们打抱不平。”他笑容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