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树林,卓一谷一脸凝重的神色,劈手从树上折下一根长枝握在手中,扬眉道:“你看好了!”握着树枝挥动起来。
叶爻点头,站在一旁凝神细看。
“这剑法一共九式,名叫‘惊鸿九剑’,乃是一前人先辈所创,已失传多年,但我却一直记得,今日之所以传与你,只因这剑法威力巨大,只待万不得已之时保命之用,你要谨记,不可轻易在人前用出,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卓一谷一边说着,手上剑招灵动变幻,轻快时似蜻蜓点水,清波浅浅;厚重处又如山岳崩析,勢惊雷电。虽然只是用的一枝寻常树枝,却也在内力催动下扬洒出万千剑气来,那气勢仿佛包罗万象,含宇宙之广瀚、蓄大块之醇郁,将那众生百态一一涵盖进了。
“一共九式,分别是‘绿波点皱、江涵秋影、画楼听雨、虹桥贯日、雪落霜天、洪流沧海、月舞云袖、流光碎玉、凤凰于飞’。各有各的气象,持剑者只有心在意境中才可以挥发出这剑招的威力,你明白吗?”
树叶纷落,叶爻目不转睛注视着,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的动作,不禁在心中叹服,这剑法竟犹如一部艺术珍品,虽然执剑的只是个糟蹋落魄的老头、手里拿的只是秋季干枯的树枝,竟不影响那剑招舞动间的风神,只让人觉得大气磅礴,让人联想到大江滔滔、广宸浩瀚,又觉自身之渺小,如芥子须弥。她忽然想起那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却似乎也不足以描绘此情此景之壮阔。
叶爻一边看着,一边在心中默默记忆和体会,正自出神,忽听卓一谷一声大喝:“退后三丈!”
叶爻反应极快,卓一谷出声刹那已经飞身后退到数丈开外,同时目光依旧片刻不离注视着卓一谷,没放过任何一个动作的细节。
那最后一式“凤凰于飞”威力猛烈,叶爻只觉一阵罡风扑面,气流汹涌,霎时间以卓一谷为中心浮动起一层环状的银白剑气,化作光刃挥洒而出,周围树木竟在巨力下被化为齑粉,纷纷扬扬的木屑碎雪般被风吹散,化为一缕缕尘埃。
叶爻在最后一刹那还是忍不住抬袖挡了档吹到脸上的木屑。
忍不住咕哝道:“这什么鬼剑法,这还是人创的吗?”
卓一谷却莫名的一阵沉默,良久,淡淡道:“丫头,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永远存在你想不到的人和事,要活着,就要真的敢去做、敢去想。”
叶爻很赞同这一观点,不用说别的,就她来到这个世界这种事,要是换了在前世,她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装作无意间笑道:“老家伙,你这么神通广大,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能压缩时空的东西或技能?”
叶爻问完这句话,表面上一脸平静不动声色,却暗暗攥紧了手心。
这是她十二年来从未有一刻放弃过的想法。每当黑暗时刻,她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最后那个下午临出门时母亲担忧的面容。她不知有多么想回去看一看,虽然着希望很渺小,但哪怕有一丝,她也会拼尽全力去争取。
哪怕只换来一眼重逢。
卓一谷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自然是有的,在一个地方,不过你绝对不要妄想能进去。”
叶爻心头一跳,急声道:“在哪里?”
卓一谷淡淡道:“你可记得我和你讲过,五行大陆东南方濒临修罗海?相传那海域深处有一座岛屿……”
叶爻心里一动,“不错,你是说过。”
“那座岛屿名叫修罗岛,据说那座岛上多猛兽凶禽,常人不敢接近。然而,几年前确有从海外回归的一名江湖人散播出消息,说那座岛上其实有人,而且很多,”他顿了一下,眼神复杂,“那个江湖人说,那里是反叛朝廷的神秘组织御龙阁中人的聚集地。”
叶爻眨了眨眼,“难道说能穿越时空的东西在御龙阁?”
卓一谷点点头,“这是那个江湖人说的,虽不确切,但其实极有可能。关于时空压缩,江湖上早有传闻,只是始终不曾有人证实过罢了。只是御龙阁的人行事隐秘,又手段通天,早有人猜测他们有奇异的东西。”
他忽然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爻干笑一声,“没、没什么,我只是好奇。”
一路上她在心里默默盘算,如果那个传闻是真的,自己要怎样才能渡海到那个见鬼的修罗岛上,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恐怕过景炎国的国界都成问题。看来一切还要从长计议。
两人回到客栈,卓一谷看了看窗外天色,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丫头,明月易低人易散,是时候分别了。”
叶爻沉默片刻,低低道:“那你呢?浪迹江湖?靠蒙混饭吃?”
卓一谷一窒,半晌才道:“别这么瞧不起你师父,老夫本事大着呢,不愁没饭吃的。你还是快点动身,沈非花那丫头醒过来恐怕又生变故。”
叶爻偏头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睡成“大”字状的沈非花,心知卓一谷是担心如若沈非花与她同行,以沈非花的直率性子恐怕会给她打来麻烦。
如此也好,她也免去许多顾忌。一人单独行事很多时候会方便许多。
叶爻托着腮认真地直视他:“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卓一谷目光一凝,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遥远的天空,“这就要看缘分了。但愿能再见吧。”
叶爻点点头,不再多询问什么,只淡淡一拱手:“保重。”
卓一谷深深看着她,微微颔首,转身。
他沉默的背影苍凉而萧索,像一座巍然不动的山,却是苍老的山。
“老家伙,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她说完这一句,低低唤了他一声什么,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纤瘦挺直的背影决然,束起的黑发和深色的衣袂在暮风中飞舞,泛着淡淡金光的夕阳镀上她飞扬的眉宇。
卓一谷在她说完话时震了震,猛然回头,那少女却已离去。他张了张口,那一瞬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喉头,将那句话咽回心里。
他深深凝望那个渐行渐远的少女,眼角渐渐湿润。
叶爻的最后一句话,唤了他一声“师父”。
一个月后,景炎国最北端的禹城。
禹城地势较其余诸城较低,气候特殊,天气常常出奇地闷热。此时正值正午,也没什么人进城,高高的禹城城门前,新调来此地还没适应的守城士兵不耐烦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烦躁地大骂:
“妈的,什么鬼天气!这日头连着几天都不见下去,老子热得都生了虱子了。”
他目光在城门前一扫,忽然瞥到城门前一道阴影里坐着个乞丐打扮的少年,头发乱糟糟的,身材纤瘦,一脸灰尘,满身褴褛,正四仰八叉地靠着城墙睡觉。
那姿势看上去优哉游哉甚是自在,倒不像是在乞讨,却像是将这块阴凉地方当做自己家了,天为盖地为席,睡得颇舒服的模样。
士兵不看还好,这一看立即满腔无名火燃烧,心想自己这天气还要忍耐酷热持枪直立,这小乞丐倒自寻了一处阴凉宝地,便走上前,拿着尖枪朝那少年身前一顿。
“喂喂,小叫花子醒醒!”尖枪顿地发出“咄”地一声,将那少年惊醒。
那少年懒洋洋睁眼,皱了皱眉,似乎颇为恼怒被人从睡梦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眸看清眼前的人,看到那长枪却也没什么惧色,只打了个哈欠,便又偏过头去闭上眼懒懒道:
“有什么事么?”
看这样子他似乎又能随时睡着。
那士兵一愣,怒极反笑。嘿,你个小叫花子,还真把这地方当你的乞丐窝了啊。
“起来起来,要睡觉去别的地方睡去,别脏了你家军爷的城墙!”
那少年闻言依旧没有睁眼,轻叹一声道:“我说官兵大哥,小叫花子我再怎么穷困潦倒却也终归是我景炎国一个子民吧,我景炎国一个子民借这城墙下一尺三寸地用来栖身难道都不被允许吗?”
那士兵气乐了。
景炎国子民?瞧这位一身落拓风尘,一看就是不知从哪里漂泊而来山穷水尽的,居然还好意思说是本地子民借你家军爷地方歇脚?
他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那少年不慌不忙往旁边一让,抬眼一脸微笑,眼珠一转,指了指身侧一块阴凉空地,笑道:“这位大哥,你站了这么久,也累了,也渴了,不如坐下来歇一会?”
他这一声声“大哥”叫得比叫亲哥还热切,一脸讨好,居然还请他一起坐下来,一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样子。
士兵嘿嘿冷笑一声,“叫我和你这小叫花子坐在一起?”一枪刺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那少年并指如刀,手指飞快地一夾,竟将那只长枪夹在了手指间。
两根手指看去有些偏于文弱的纤细,却力道不小,那士兵无论如何用力都抽不出,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忍不住低头看了看眼前的褴褛少年,却看到一束平静如水的目光。
那眼眸清清凉凉,像是一汪静波在炎热里,一眼望去叫人从心里凉下来,却不是刺骨的冷,只是凉,象征着一种冷静和淡泊。
这眼神,让人忍不住去联想巅峰之上皑皑清冷的白雪、秋日清晨薄雾散去后凝在叶角的露珠、匹练华光下肃杀如霜雪的剑气。
只是凉,而不觉刺痛、不见鲜血。
明明是那样一张清秀普通面孔,却因这眼神透出一丝让人丝毫不敢藐视的气场。
艳阳天里,士兵的额角渗出一层细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