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空霁海,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倦云舒。
这几日,在表面上宁静恬淡的生活中,含莎终于安排好了天慕事宜。
今日清晨,她独自一人到了同牢山。
波云诡谲的云海,千里浩渺的幽光,接天无际的连绵衰草旁,三座青翠的坟茔紧紧并立。
她坐在离枫的坟前,看着坟上蔓生的野草,幽幽道:“假仙,当初我若是听了你的话,该有多好!”
那天,她像回到了同牢山。
飒朗的秋风夹杂着丝丝的凉意掠过天际,浴火的枫叶沙沙作响……
远处眉峰似的山峦若隐若现像渺茫的蓬来仙岛,静谧,神秘。每每有人到此都望而止步,登山俯视,望尘莫及……孤冷清高的山顶却是一片紫色的海洋。
“在哪儿呢…”一声轻语呢喃,只见一个粉衣女子,一手撑颌,一手抚头,脚步徘徊在花丛中,眼神游移过每个角落。似乎在寻找些什么……语气幽怨,一双眼却灿若星辰。
时间从指间偷溜,转眼已是晌午……
粉衣少女趴在石块上,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找不到玉兰花,老头可该罚我了……”
忽然她眼前一亮,只见在阳光的照耀下,峭壁上,一朵碧绿色的花折射出流离的光芒……
—赫然是她寻找多时的玉兰花!
恶虎扑狼般她奔向山壁,喜道:“找到了!”然而就在她手伸向玉兰花的一刻,却脚底打滑,一下子摔下了山崖。
云雾漫谩,一个白影流星般坠落……
漫天飞舞的枫叶在阳光下静静地燃烧着,释放着泣血的美丽。
耳旁有轻风划过,她静静地坠落,风淡云轻地坠落……
闭上眼,感受下落地快感,她的嘴角荡起偷笑。
昔日离枫曾说语重心长说,练武要特别能吃苦,当时她低下头仔细地想了想,只做到了前四个。
她的武功是名副其实的花拳绣腿,而且还是持续稳定地永不前进,那水平就停留在了十二岁,为此多次被离枫苛责嘲笑。
所以是铁了心要提高自己的实力。
自此,她决定每天不定时练剑,可惜她生性随意懒散,打了三天鱼,晒了两天网,便就此作罢。
在武侠小说里,那些坠崖者都遇到了奇遇,不是得到了武功秘籍,便是得高人指点,练就了一身绝世神功。
忽然想起了这点,她就梦想着跳崖,梦想以不切实际的幻想来让自己的功力一日千里。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正享受着速度的快感,她瞬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微扬的嘴角立刻就耷拉了下去。
“含莎,你在干什么?”落地后,一眉目雅致的少年对着少女大声怒吼,宛似一喷火龙。
闻言,含莎慢悠悠地睁开她那双琉璃眼,呆呆地看眼前的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胜雪,以花为貌,以玉为肌,以月为气,气质清冷。
少年见她不予回应,上前抓着她的肩膀大声叫喊:道“含莎!。”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含沙似是痴了,抬着头愣愣地看着他。
“是吗?”离枫一脸戏谑,似笑非笑。
含莎痴痴地点点头,琢磨了下,又道:“就是脾气差了点,要不然到了勾栏当小官绝对是头牌。”
离枫黑了脸。
含莎见此,轻手轻脚地开溜。
离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黑着的脸添了几分怒气,低头睥睨她,道“为什么跳崖?”
含莎皱了皱眉,从容道:“可能是没控制好力道!”
“没控制好力道?”
含莎头点如蒜。
“你刚刚逃走,可是心虚?”
含莎指了指太阳,又摸了摸肚子,一脸认真,道:“很饿。”
“沉鱼落雁,闭月……”
话未说完,已被含莎抢过,她语气轻快,道:“那是称赞师兄漂亮。
离枫原本黑着脸,现在又是满头黑线,怒道:“我们平时怎么教你的?”
含莎低下头,绞着衣角,不吱声。
“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受了伤谁来做家务?”
不止是怕没人做家务,更怕的是我的武功超过你吧!
含莎忍住腾腾的怒火,笑嘻嘻道“怎么会了,师兄不是还在嘛。”
“休想!”离枫冷哼一声,用打量物品的眼光看了她依言,高傲地仰起脖子,道:“你的知书达理,温婉娴静呢?……”
离枫素来孤傲,不喜欢被人管,也不喜欢管被人,可是他却如不了愿,上面他要受那古怪的老头管,下面还要帮那老头管她。说到此,含莎又想,说不定他的喜怒无常便是因此而来,就不免有些同情他。
不过离枫素来对她很少管,少到就算说是放纵也不为过,但是却很执着地要把她教养成一个温婉娴静知书达理的却又普普通通的女子。
据说他觉得,女子知书达理便会很容易嫁出去,普普通通便会如所有的古代女子一样过着相夫教子的简单生活,虽然那是一种坐井观天的幸福。
当下,含莎捂着嘴打着声呵欠,准备夺路而逃。
恰在此时,离大帅哥突然闭口不言,恢复了那清雅孤冷的面容。
含莎惊喜地四下张望
——果然,微悦姐来了!
正前方只见一藕衫女子轻移莲步。
她静如姣花照水,行以弱柳扶风;眉目如画,淡雅脱尘。
含莎狼奔豸突跑到微悦跟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踮起脚就蹭上了她的红唇。
微悦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下离枫。
离枫瞪着含莎,脸渐渐由黑变青,又青变黑,最终还是变成了铁黑。
含莎从微悦身上扒下来,看着她红红的嘴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不满道:“微悦姐,你嘴上的胭脂太少。”
微悦红了脸,眼角看了一眼离枫,道:“离大哥不是让你改掉爱红的毛病了,你怎么还敢吃人嘴上擦的胭脂?”
含莎十岁时,离枫带着她去逛街市,遇上了很是场面很是激烈热闹的比武招亲。
当时含莎拽着离枫就挤到了前排,她看的两眼放光,手足舞蹈,结果一不小心就把正恨铁不成钢看着她的离枫给一脚推到了前方。
后来离枫被迫和台上叫宋凝的女子比武,虽然宋凝很强大,但没过多久离枫就打败了她。
宋凝对离枫一见钟情,嚷嚷着让他娶她。
这也是后来比武招亲不得不流行的原因——世上强大的姑娘越来越多,强大的姑娘们在寻找夫君时基本上都用的一颗独孤求败的心。
若想得到她,就先打倒她。若打倒她,就必须得到她。
离枫看了眼含莎,气的一把将下面窃笑的含莎推向宋凝,转身甩着袖子就走了。
宋凝擦胭脂的嘴恰好与含莎的脸和嘴碰上了,胭脂那红艳的色彩、清雅的香气和甜润的味感,给了她强烈的刺激,以致在后来的岁月里,含莎吃胭脂成了她对少女红唇的顶礼膜拜。
宋凝对离枫爱慕成狂,扣留了含莎,拿吃的穿的给她,对她好的不能再好。
含莎抓破了脑袋,对着宋凝摇了摇头,有踟蹰地告诉她,其实离枫是是个断袖,而且他断袖的对象还是他的师傅莫忆。
断袖和师徒恋是当时天心朝最为不齿的事,宋凝虽身体矫健,但心理承受能力委实不太好,听了这句当下就昏了过去。
适时,离枫来接含莎,含莎直觉的离枫出现打扰了她对宋凝的照顾,就丧了脸万分不愿地被他给拖走了。
自是,宋凝再也没来纠缠离枫,没过几天就听到江湖传闻,说江湖美女宋凝嫁给了一个书香世家的公子……
当下含莎嘿嘿嘿了几声,转移着话题,道:“微悦姐,我等你等得望穿秋水。师兄说你的菜是人间绝味,我一定要尝尝。”
离枫告诫地瞪了一眼含莎,背过身去,一副事不关己姿态。
“师兄还说,我厨艺不佳,举止鄙俗,将来非寡即休。!”含莎不死心,她就不信那个假仙师兄还能风清云轻以待。
微悦愣了半晌,才道:“妹妹爽朗天真,幽默风趣。我可比不过。”
她笑着用手点了点着她的俏鼻,看了眼背着身的离枫,眸中一暗。
“姐姐说得对,我含莎言行随性,洒脱不羁。只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当然不懂欣赏!”含莎大言不惭,步步紧逼。她就不信那个自视甚高的谁还站得住……
“含莎,你刚刚跳……”离枫的声音很轻很淡,却让她禁若寒蝉。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虫鸣……
“咕咕……”含莎抚着瘪瘪的肚子,道,“师兄,我们去微悦姐那吃饭吧!”
离枫看了看正头顶的太阳,道:“是该吃饭了,但师父让你半个时辰内去一趟枫林渊。”
“什么?老头让我……”话未说完未看见离高高挑起的眉。
“你是说师父让我去见他!我可以不去吗?”她从善如流。
天知道,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会怎样折磨她……
“离大哥,你就帮含莎妹妹向莫伯伯求求情吧!”微悦深情凝望着离枫的眼。
离枫似是有些狼狈,下意识里躲了过去。
微悦的心瞬间,泪滴、成冰……
这微妙的暧昧却难逃含莎的火眼睛金!
“唉!为兄己尽力,否则小妹只怕此时已身在寒潭。”片刻后,他恢复了淡漠,口气满是无奈。
“感谢师兄,现在的艳阳高照都是你大力鼎助所得。”含莎猛地上前抓着离枫的手,就差用上十成内力了。
“不过师兄你为了救我于水火之中违师叛道,虽然没成功但不要气馁。呆会见师父后,师妹我的馋虫还靠师兄来解,师兄一定不负我望,对吗?”
含莎说的夸张,回魂后的微悦无语。
离枫怔忡,道:“师妹当真是能说会道。”
趁着离枫神游的当儿,含莎脚底抹油,跑到微悦前轻轻地说:“师兄刚红了脸!”说完便飞身而去。
空留满地震惊与喜悦……
待到离枫神思西游归来,只闻风中传来:师兄定要尝尝维映姐的手艺!
你就乐吧!焉知柳暗花明后没有山重水复……
离枫的嘴角荡起阴险的笑容……
枫林渊的大门口,遍地枯藤之中,含莎看着手中白色的化功粉,心情高扬化作凤凰飞于九天。
假仙你可别怪我。
若不吃微悦姐的菜,顶多也就二天酸软无力……
推开门后,狂风吹动枯枝左右摇曳,像寒冬中独自拄杖而立的年迈老人,冷漠、凄清、惆怅……
门外风和日丽,门内阴森静寂……
看着空荡的庭院,素来言行随性的含莎柳眉轻皱,满脸凝重,双手紧紧撑在门上,脚步迟疑不前。
不久后,她深吸了几口气,步若流星……
身后的门啪得一声紧紧关上了……穿越颓败的庭院,越过寂寥的长廊。片刻含莎便到了枫林渊的古意亭。
古意亭中古意生,夕阳美酒共黄昏。枫林渊这废宛之中也只有此处才有些意思,含莎暗想。
只见这古意亭幽静,偏辟。亭子四角微翘像展翅高飞的鸟,让人心生向往。
恍神之际,一柄利剑却凌空而至,直向含莎。
“老头,你居然偷袭。!”回神过后的含莎边竭力躲。
“嗯!速度慢了点,但反应还不错。”此时枫古意亭对面的池塘里,一位眉目慈善的中年人踏水无痕,临波而立。
他抚着下巴,满脸笑意的观看着左右闪躲,衣乱发散的含莎,嘴里不停的点评。
“够了,老头!忘山老人欺负小辈,传出去颜面何存?”含莎狼狈大叫。
忘山老人莫忆面色不改,眉宇尽是一派高洁,道:“世人早知老夫千面风华,又何来具体颜面?”
含莎大汗淋漓,气吞声噎,哽道:“你……你……”
她恨不得将莫忆凌迟处死。
时间在水中流走,莫忆的笑意越来越深。过了很久,久到乐极生悲的时候,只见他衣袖一挥,那把剑以光速穿过含莎的发髻,直直飞回莫忆手中。
她顿时青发披散……
“平时只会偷懒吗?就你这功夫,还跳崖。真不知是你弱智还是无知!”莫忆一脸不屑,无视“落魄”的离莎,指着她一一数落。
含莎视而不见,直接望天,这把戏她已习以为常。
怎么,理屈词穷了吧!这都辩不过,难怪自悲得跳崖,真是气煞我了!”
含莎气的脸色绯红,道:“我若赢了,师父你还不去自焚,我这是舍已为师,徒弟我的丹青天可鉴。师父你却……”话未说便已泪眼迷离。
“你在暗示为师不辨是非,麻木不仁吗?”莫忆听此,脸上得逞的笑容哐啷啷一声碎了。
他暴跳如雷,道:“你如此付出,为师岂能坐视不理。今夜起你便彻夜不眠,吸收天地灵气,为以后炼功做准备。”
含莎惊愕了一下下,随即道:“好啊,不过小徒我尚未吃午饭。师父会让我做个饱死鬼吧!”她可怜巴巴的望看兴致高昂的莫忆,妥协得好似摇尾乞怜的小狗。
不等莫忆回应,便飞一般冲进枫林渊的地窖,抱来两坛美酒。
也不管莫忆,便自顾自喝了起来,瞬间酒气四溢,……
抓起酒坛,含莎大口喝酒,豪放地像草原的大汉,那形容实在令人不敢恭违。
啪……一酒坛直接壮烈牲牺在莫忆脚下,些许酒水沾上了他灰黑的鞋面。
看着满地的狼藉,莫忆嘴角抽搐,
那可是十年的梨花酿啊。天知道,他忘山老人并无嗜好,却视酒如命。他心疼地只差落泪了,尽管那些酒还是含莎自已的。思此,他便双目喷火,恨不得让含莎灰飞烟灭。
——因为她不该如此大张旗鼓酿酒,却只赠他一坛。
——因为她不该拿那么多酒送给微悦。
——因为她不该在酒中下药,让他望酒兴叹。
——现在她更不应该挑衅,诱惑他。让他与酒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含莎却轻轻的说了声,“师父,你要喝酒吗?”
瞬间,莫忆由愤怒的老鹰化为纯洁的小白兔,飞到含莎面前,瞪着闪亮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却迟迟不敢动桌上的酒……
含莎洞若观火,抱起酒坛,喝了一口,嘲讽道:“难不成师傅还怕我下毒?”
眼红已久的莫忆没说话,夺过含莎手中的酒坛,一口喝下。
含莎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唉!果然是梨花酿,清新甘甜,宛如冰露,真真让人唇齿留香!”放下酒坛后,微醺的莫忆走起了醉步。
含莎却歪在一边,一手放在桌边轻轻敲着,嘴里悠闲地数着:“—、二、三、……”
刚数倒七,莫忆便应声而倒。
“老头,其实这酒还有个名字,叫七步醉……”
她笑得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