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莎抬起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随后垂下了眼睑,看着地上白皑皑地落雪,手指深深地嵌入了手心。
射影……
血,自指尖蜿蜒而下……
五年前的那天,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最爱的射影哥哥杀了她亲若父兄般的离枫。
时间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含莎在天边小筑的试剑大会后受了伤,便将救治她昏迷了十年的娘亲的玉雪莲和琉璃珠,交给了好姐妹尘夏,让她先至同牢山,救治她的娘亲韩思汐。
这几天,含莎的伤好了一些。等到能勉勉强强骑马赶路时,由于担心尘夏,她便离开了天边小筑和射影日夜兼程奔向同牢山。
那时他们尚不知此一去,等待他们的便是咫尺天涯,相忘相恨。
青山残烟的云海,千里浩渺的幽光凝寂中,两袭白衣胜雪突兀其中,却又给这山添了几分灵逸仙缈。
经过数日,风尘仆仆的他们终于赶到了同牢山。
“射影哥哥,你先在附近转转,过会我到这儿找你。”
射影清明水润地眼里带着些疑惑。
彼时,明丽无双的含莎笑地有些为难,道,“射影哥哥,那个地方真的不适合你去。”
那个地方阴气潮湿,药气熏天,确实不适合一袭白衣翩跹,清冷纯澈的射影前往。
射影点点头,秀气的脸上若有所思。
含莎像一缕青烟瞬时消失在巍峨的高山间……
含莎片刻就来到了“结庐”——她娘韩思汐的寝居。
可是到了小殿,她的大脑顿时空白一片,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方向。
怎么会……怎么会……
那里满地狼藉,满地凌乱,满地……满地血迹。
怎么可能是昔日宁和的结庐……
含莎两眼发直,浑身僵硬,忽而惊恐地冲向里面。
她在心里拼命的祈祷,娘你千万不要有事,不能有事……
含莎冲到韩思汐床榻前,床榻上没人。
她脚步一转奔向结庐的另一间屋子。
——书房。
那一刻,白皙的手腕被箍的死紧,含莎脑中一片空日,再也看不到什么,再也听不到什么。
沉香木的案几上一片凌乱狼藉,韩思汐静静地趴着,她的胸口埋着一把匕首,嘴角还带着温婉浅笑,长长的案几上尽是血迹斑斑。
案几左角边上的砚台压着一张纸笺,那张被血泼墨染红的纸上依稀有几个字。
含莎空茫看着她娘胸前的那把刀,忽而不经意看到了那张泣血的纸。
上面的字娟秀而雅丽,却是:孩子!自在随心。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纸,突然快速走过去一把抓起那张纸笺,癫狂地将之揉成粉末,扔在了地上。
她死了……教她如何自在……如何随心……
“娘……娘,你答应过不会丢下我。如今你终于走了,可是嫌我累赘?”含莎颤抖地走上前,执起韩思汐的手,想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她的眼睛猛然放大。
她娘的身体竟还是温热的,那么如果她回来早一点点,韩思汐就不会死。
她想,若不是她顽劣无常,耽搁了找灵药,她娘就不会死。
她死便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害死了她。
含莎瘫在潮湿的地上,雪衣被灰尘浸透。
她的面庞苍白,却没有一星半点泪痕,只有唇边被咬破的血滴,蜿蜒直下。
“娘是我害死的……娘是我害死的……”
她失去了灵魂,脑中口中仅残留了这一句。
清风摇曳着窗外的树枝,花木婆娑声中,世间安静的可怕……
“射影,都两个时辰了,我们去找一下含莎吧。”另一边,莫问担忧道。
在射影等含莎期间,因为担心含莎,莫问便欲前来,无赖纤舞死死相缠,他只能携着她一同来到此地。
闻言,射影更加忐忑。
他皱着眉冷冷瞥过纤舞,随即纵身一跃,消失在烟雾浩渺的山峦间。
今天射影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发生,却又说不上来,希望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含莎身边,他提气凝神,全力向前飞去……
片刻后,树间轻颤,群鸟从林间飞起,栖息在此地。
此地已空无一人。
“含莎?”许久后射影翻山越屋,来到结庐,感觉气氛异常,他加快了速度,飞快的穿过小殿来到书房。
窗外漏进的阳光,照耀在含莎的脸上,映成炽白,只显得她无尽的单薄与萧索。
她浑身透出一种虚幻的光晕,射影心下害怕,便轻唤了她一声,她没答。
他心中更加不安,便快速走上前拥着她。
含莎呆在他的怀里,就像一具尸体,不哭不闹,无声无息。
射影觉得更不对劲,待要问她时,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呼吸间莫问纤舞已至。
莫问和射影情同兄弟,两人和姿容艳丽的纤舞一起长大,纤舞更是从小倾心与射影。
纤舞见到含莎这般形态,自是鄙夷到深恶痛绝。
纤舞渐渐四下张望,看到案几安详沉眠的韩思汐时,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脑中绽放着远久前的画面。
五岁时,一位女子将她从邪恶继父带回无争山庄的,那位女子淡雅出尘却对着自己温婉浅笑,关怀备至。虽然纤舞记不清女子的音容笑貌,但她永远不会忘记她,更何况不久前面壁时却在画卷上再见到了她。
没错,案几上的血迹斑斑的女子就是她的姨母,射影的姑姑,莫问的亲娘——无争夫人。
“姨母!”纤舞脚步生风奔到含案几上,却发现韩思汐身体温热,气息全无。
“含莎!你杀了姨母。我要杀了你……”纤舞双目愤恨,拿起长剑凌空指向含莎。
射影看着气息全无的韩思汐,惊呆了。
凛冽的剑光袭来,射影瞬间清醒,“叮”的一声,他打掉纤舞手中的长剑,冷冷道:“含莎不会杀姑姑!”
“是吗?那你不妨问问她?”纤舞勾起唇,继而转过头对着莫问,气愤道:“表哥,姨母葬身于此,难道我们不该问问?”
自听到纤舞的那句姨母后,莫问就犹如五雷轰顶。
此刻他神情一片空茫,柔和的墨眸子里再也不见往日的淡泊宁静,只见浓黑而沉重。
过了会儿,他方才抬起头来,勉强一笑,道:“射影,我信含莎,但纤舞所言极是。我们不妨一问,还含莎清白。”
可是他的笑忧悒,凄凉,却比哭还难看。
射影纤舞担心的看着莫问。
“含莎,你……”
“含莎,是你杀了姨母……”纤舞打断射影,气愤的问。
含莎缓缓抬起头,眼神木然空茫。
“她终于死了,她终于死了……是我杀了她……”她看着射影,笑得凄凉,“是我杀了她……”
她的脑袋像天地初开的鸿蒙一片混乱,此时此刻她心中只知道,她韩思汐是被自己害死的。
射影纤舞莫问齐齐看向她。
“含莎,你……”射影不信。
“我杀了她……”
“妖女,拿命来!”纤舞再次执剑相向。
含莎木木的呆在一边,毫无反应,口中仍是那一句:“我杀了她……”
横厉的剑气扫过含莎的鬓发,束发的玉簪被削落下来,直直坠入那潮湿冰冷的地板上。
顿时含莎满头青丝披散。
“纤舞,住手!”莫问声音里还带着沉痛,但脑中却还有几分清明,他发现含莎很是异常。
可纤舞一颗妒忌的心又早已被仇恨泯灭,那里会停的下来。
她稍换姿势,手中凛冽的寒光再次指向含莎。
这次剑气如潮水一般汹涌喷薄到含莎喉间,而她仍然是一幅浑浑噩噩的样子。
锵然一声,又一把剑出鞘,莫问挡住纤舞的剑,与她缠斗了起来。
射影在一旁,表情莫测。
含莎的那句“我杀了她……”如晴天霹雳始终轰炸在他耳边,他心中愤懑堵塞。
无争夫人和他父亲情如兄妹,自他家破人亡后便一直照顾他,她不仅是他的姑姑,更是他的师父,他的亲娘。射影曾发过誓,要保护她,让她一声平安喜乐。
可她自十六年前消失后,便如人间蒸发,他找了十年都毫无音讯。
再次相见,却是永别。
可杀她的竟是含莎,她是他是的阳光,他难道要杀了她报仇吗?
射影看了眼无神的含莎,又看着打架的莫问和纤舞,目光一移碰到满是血的案几上便再也不挪眼了。
他怔怔地,清明水润的眼闪烁出了水光。
姑姑的恩情不能负,莫问的亲情也不能负,那好,只能这样了。
射影不顾书房内相互纠缠的两人,微微踉跄着持剑逼近。
万千挣扎后,他黑沉沉的眼里有如冰刃划过,带着吹毛求疵的的冷冽,一步一步逼近混沌的含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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