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见石亨皱着好看的长眉,不解的看自己词不达意,把心一横,道:“昨晚喝了酒,我忘了我们结拜这件事儿了,所以,就算了,好吧?等日后你跟我姐姐成了亲,咱们还是一家人啊,为什么要结拜呢?对吧?听起来很多此一举的感觉?”
“这样啊。”石亨目光中带着笑。
以青见他好似同意了自己的办法,便高兴起来,只听道他说,“那我们今日重新结拜好了。”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哪有重新结拜的道理啊?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以青无力的垮着肩。
“确实,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还是遵守诺言的好,你说呢?小妹?”
“……”以青不甘心地妥协了,心中诧异为什么他要与自己兄妹相称,便问道:“季安哥哥,我能知道为什么么?”
“什么为什么?”
以青听他这样玩味的口吻,觉得自己还是把他看得过于简单了,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怎么可能轻易与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小姑娘引为知己的呢?昨天不觉得奇怪,现在想想还是分外蹊跷。
她斟酌了一下,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像另一个我,你深爱自己的姐姐,肯为她做很多事儿,我也曾经有一个三哥。不过,你比我幸运,你的姐姐还在你身边;我的哥哥们却早就离开了。如果不是他们的离开,我也不会继承父职,早早地上了战场。”
以青看着他皱着眉,摩挲着酒杯,好似陷入了回忆当中,便没有做声。
石亨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继续道:“我那时只有十四岁,没有威信可言。上了战场,连敌人的马前卒也会嘲笑我这个‘娃娃将军’,没有人可以依赖,没有人可以扶持,所以我才给自己打造了那样一个面具。”
以青抬头往面具的方向看过去,听石亨说:“怎么样?像不像地狱里来的修罗?”
“确实像,青儿很难想象季安哥哥上了战场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自古英雄出少年,宝剑成从磨砺出,季安哥哥,你将来总会成就一番事业的。”
石亨大手一挥,自嘲笑道:“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不说这些,平白消磨斗志,许是石英酿的关系,我竟然也婆婆妈妈起来。”
以青在内心深深地表示赞同,酒确实是能让人失去控制的东西,还是远离才好。
“说说你吧,才一夜之间,为什么就突然后悔了呢?”石亨没注意到,自已对以青已用“你我”相称,他不自觉地把以青当做同龄人来看了。
“这,嗯……”以青为难的抿起嘴角,看石亨侧着头望着自己,眼中有困惑的探究,便回答说,“怎么说呢?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就是身份。如果我们从未相识,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那么我们结拜就是可以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身份让你对认我做哥哥这件事做出了否定的判断?”
“嗯,可以这么说吧。”
“我就说呢,难道是为兄没有给你准备见面礼,你才反悔的么?”石亨笑后,正色道,“青儿,你放心,大丈夫一言九鼎,哥说了要认你做妹妹,就是认定了的,谁也改变不了。将来我与以蓝成了亲,身份上又成了你的姐夫,那我就更要保护你,保护你的姐姐。这样一件很简单的事儿,你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以青看着他,心里着急,却不能告诉他实话,只能皱着眉坐着。
一只大手揉开了她的眉心,只听石亨笑道:“你说你,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女娃,怎么像个老太婆,愁眉苦脸的。哦,原来小姑娘家也有烦心事儿。不过,青儿你可听过一醉解千愁么?”
“没,我只知道举杯消愁愁更愁。”
石亨“噗嗤”一乐,举杯赞叹说:“就冲你这份儿好口才,我也认定你这个妹妹了,青儿,你不知道,与你说话是多么轻松和快乐。”
以青却没觉得轻松,她只感到了深深地挫败,不过还是要再争取一下的:“季安哥哥,你与姐姐成亲之前,那咱们以后尽量不要再喝酒谈天,好不好?”
石亨看以青一双大眼睛透着为难与恳求,心下一软,笑道:“可这不是你许的愿望么?不过,我想你有自己的原因,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是,你放心,过年之前我都很忙,估计也没有机会在家里多留。”
“谢谢哥。”以青如释重负的感谢他说。
石亨听她再次以兄长相称,也高兴了些,想着必要的妥协还是需要的,无论是对同僚,还是对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以青整了整斗篷,就要告辞,忽然摸到了胸口的信笺,便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将巧兰的心思告诉石亨,可是却又不知道巧兰在石亨心中的地位,便似不经意的问道:“哥,你觉得巧兰怎么样?”
“巧兰?无缘故的怎么提起她了?”
以青把心一横,决定要拔掉巧兰这根刺:“嗯,因为她一直对哥有意,我怕她会毁了你的承诺。”
“你放心,大丈夫顶天立地,言出必行。”
“可是,人心是最反复无常的。何况,女追男,隔层纱啊!”以青从怀中拿出那方信笺,递给石亨,忧心忡忡的说道,“这样昭然若揭的心思,哥你打算怎么办?”
石亨敛了笑,接过来看了看:“她确实是逾矩了。”
“她掉包了姐姐的信,怎么可能只是不守规矩呢?巧兰在图谋什么,哥你一定知道。”
“她换掉的并不是蓝儿的信,而是你写的。”
他怎么知道?
以青以为自己做的机密,不会有人知晓,没想到远在千里的石亨居然了如指掌,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石亨注视着以青惊愕的表情,缓缓道:“这三年里的每一封家书,都附着这样一首小诗,刚开始,我也以为是蓝儿写的,但是,后来才知道她病重卧床,根本没有机会往这信封里偷加信笺,这里是我的家,自然一切都在掌握中。青儿,你小小年纪,用心良苦,我都看在眼里。”
以青觉得冷汗直流,她本想是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石亨,家中还有姐姐,才情卓越,情真意切,盼着他早归,没想到却早早地漏了馅儿,这才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石亨安抚着以青:“你放心,我并不觉得你做得不对,反而,三年内,从不间断信笺,你的这份对亲人的拳拳心意,这份才思敏捷,让我很感动,我虽失去了三个哥哥,若能有你这样一个妹妹,也算此生无憾了。 ”
“你的姐姐,日后是我的妻子,我定会好好待她。至于巧兰,她有她的故事,事关重大,我也许下过守口如瓶的承诺,她是父亲故人的血脉,我们石府答应过要给她一处栖身之地的。不过,我会好好守护你们,不会再让她做出逾矩的事,可好?”
以青点点头,心想,如此看来,他认自己做妹妹,也并不是心血来潮,此人心思缜密,比自己强太多了。至于巧兰,既然她背后有不能说的秘密,自己还是见好就收吧。
况且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已经替姐姐得到了石亨的承诺,那么巧兰、黄幼翠之流也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
以青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高大英俊,温柔和气,年少有为,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讲,这样条件的夫婿自然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了。
难怪趋之若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变成世人口中的佞臣?不过,就这份深沉缜密的心思,普通人恐怕是望尘莫及的。
虽然如此,可是自己却觉得他是一个温柔绅士,顾念姐姐,顾念巧兰,怎么看怎么不像坏人啊?难道说他的演技和自己的一样好不成?
唉,怎么人人都爱你呢?桃花债要还,桃花劫要挡,姐姐病着,就让自己揽了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去吧。
一时无话,以青低下头,默默的啜着酒。
一只大手轻轻覆盖住了杯口,只听石亨温和地说道:“说好了只喝一点点,听话。”
以青吐吐舌,将酒杯交给石亨,俏皮地笑道:“嘿嘿,酒好香,一时贪心。”
“酒是穿肠毒药,浅酌即可。”
“有道理,不过,哥,你听过一句话没?”
“什么话?”石亨知道她的小脑袋里总装着些新奇的想法,于是好奇地问道。
“无酒毕竟不成席,无色世上人渐稀,无财谁愿早早起,无气处处受人欺。”
“小妹果然才思敏捷。”石亨看以青摇头晃脑的说完这四句话不禁笑道。
“其实不是啦,这是一句俗语。但是却讲了一个明明白白的道理,任何东西都要适量才好,就比方说这石英酿吧,多了难受,少了不足,一切只要刚刚好。”
“刚刚好?”
“可是这‘刚刚好’才是最难做到的。”以青若有所思地说道:“人都是贪心的,适可而止的道理谁都懂,但是能做到的人太少。没中举的想当官,当了官想当大官,有一天手眼通天了,失去的可就更多了。良知、自由、甚至人性,以至于总把那句话挂在嘴边。”
“是什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呗。”以青偏头嗤笑道:“都是借口。还有那不停娶妻纳妾之人,欲壑难填,弄出多少悲剧来。”
“我明白了。小妹见识过人,一番金玉良言,为兄谨记在心。”石亨郑重地对以青点头道。
“嘿嘿,哪里是金玉良言呢?只是喝过酒说的醉话。”以青看着石亨深深的眼神,连忙摆摆小手笑着说:“哥哥别当真啊。”心里面暗骂自己又胡说了,喝了酒就管不住舌头,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怎么能说出这么多大人的道理呢,听着多叫人起疑。
“但是,不要重女色这句话还是金玉良言,可以谨记的。”以青连忙补充说道,这才是今天的重点,日后不要纳妾,姐姐那么温柔漂亮,即便石亨现在没有机会发现姐姐的好,但是将来他们的生活里没有别人参和,很快就会举案齐眉,情比金坚的。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么,尤其是在互相欣赏的基础上。
石亨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以青面前:“这个香囊,从今以后我会随身携带的。就像我答应过你的一样。”
“嗯,好,哥言出必行。我只愿哥与姐姐岁月静好。”以青觉得自己的所做都没有白费,泪花糊住了眼,低头使劲儿挤了挤眼睛,抬手舀了半杯酒,心想,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和他单独喝酒聊天放松心情了,居然会有些不舍,不过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再回头了,于是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为了这份美好,干一杯吧!”
“干杯。”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像隐秘的心事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