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猫，是徐茶小姐的贴身丫鬟，被小姐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待我便如亲姐妹一般，每日打打闹闹，哭哭笑笑，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

可是，我还有另一个名字，竹葵。

竹葵，是彤夫人旗下十二死士之一，最擅长的，便是卧底。

一个月前，彤夫人唤我过去，对我说，有新任务了。

十二死士是彤夫人的亲信，即使是青主，对我们也不甚熟悉，只约莫知道有这么些个人。

为了完成任务，我趁着青主不在，跟踪徐茶整整一周，知己知彼，才有可能百战不殆。我自认对徐茶的了解，甚至可能超过了青主，这个女孩子，外表只算清丽，却有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质。这种气质，放眼五国，恐怕再也找不着第二个了。

在她眼里好似没有高低尊卑之分，无论是高贵如青主，还是低贱如婢子奴才，她也只是嬉笑怒骂，照常不误，好似这前后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好像她说的，“大家都是朋友……”要说真有什么不同，大抵也就是，她对青主的那份似有若无的爱慕之情吧。

四海之内，爱慕青主的女子何止千千万，可是徐茶却又是不同。这一点，即使是我，也有些琢磨不透，她竟好似越是爱慕，就越要把他推远。

这样一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女子，胸中丘壑，却好似深不见底。

摸透了徐茶，我便和人贩子商量了一出苦肉计，计策很简单，我只不过吞下了一粒可使我染上天花的药丸，让人贩子把我抬了扔进河里。徐茶果然中计了……她一边嘴里念叨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一边又伸手拦了欲往河边走的人贩。真是心口不一啊……

就这样，她把我带回了徐府，找大夫治好了我的天花。此后，如我所料，她真的待我如亲姐妹一样，我佯作天真无辜，她便真的信以为真，仿若从不知道人心叵测。这一点，又让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因为这样，我觉得好是无聊，这卧底当的，未免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等到青主回来，我才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彤夫人的每日汇报，也暂时搁置着。毕竟，水青，他就算再纯善，也和那个傻瓜是不一样的。

和徐茶的亲密，让我顺利得到了青主的信任，或者说，我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信任我，但是在徐茶面前，他并没有说破。

彤夫人说的没错，她把青主引开是对的，若是一开始青主就在徐茶身边，我也许，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那天，我央求徐茶一起去看灯会，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要装作一个天真可爱的少女，实在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徐茶总是喜欢穿那件月白色的男装，那件男装，好似青主也有一件。她越是不说，我便越是肯定，她对青主，一定是有感情的。只是这感情究竟有多少，我却也是不知道的。

有时候我觉得，徐茶是否也和我一样，需要用天真可爱，来掩饰一些事情。比如……自卑。青主的完美，让她总是望而却步，那是一种很深刻的自知之明，那是一道经年累月留下的暗疤。但其中更深的原因，确是我也不知道的。

灯会上，人潮汹涌，摩肩接踵，跟着徐茶身边，我竟然，第一次有了一种名叫放松的情绪。徐茶很聪明，七个灯谜，她猜对了六个，可是还是无法得到心仪的那块玉佩。当时，我甚至有种冲动，哪怕把那个店家杀了，也要得到那块玉佩，送给她。

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

殷莲央。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了，徐茶，哦不，是金扶鸾，本身就是他的逃妃。可是，让我诧异的是，他居然一个护卫也不带，连隐卫都没有，就那么毫无顾忌地只身走在水耀国的市集之中。这是一种怎样的冒险，这又是一种怎样的自负。这一切，却只是因为，他是殷莲央，他是勾勾手指，就能使天地变色的殷莲央。

而这场冒险的目的，恐怕，便是我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子了。

我当机立断，点了哑丫头的穴道将她带走，赶回彤夫人处向她汇报。

这……是我的职责。别无选择。

我把哑丫头放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便施展轻功去了彤夫人在元丰城的别院。

“彤夫人，属下有事禀报。”

“说吧。”彤夫人正在花圃里给花儿浇着水，此时头也不回，平静道。

“殷莲央来找徐茶了。”

彤夫人动作一滞，转身，月色下，爬满皱纹的脸慈祥和蔼，我却比谁都明白，这个妇人的野心。

“一个人？”

“是。”

“在哪？”

“灯会上。”我据实以告，丝毫没有任何别的情绪。

彤夫人沉默了一阵，才低声道，“竹葵，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回彤夫人，十五年了。”我面无表情。

“那么……”彤夫人素手抚上我的肩头，淡淡道，“你报恩的时候……到了。”

我心下了然，表情却依然没有任何波动，作为死士，我明白，或早或晚，都是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有些恻然，我哪怕要死，都要害了那个女子。

不知道为了，心底深处竟然有些不愿，可是……别无选择。

我是彤夫人的死士，生来的使命，就是执行任务……然后……为彤夫人去死。

我领了命，施展轻功极速掠回灯会的街道。却已没有了他们的身影。我四下寻找，虽然……私心并不想那么快……找到她……

终于，我在河边看到了徐茶和殷莲央。她看他的眼神中，有迷惘，有痴迷，有很多很多我不明白的情绪。那些情绪，即使是在青主面前，也是没有的。

只可惜，到此为止了。

因为我的任务……便是……离间他们。

我骗徐茶哑丫头被抓走了，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也就只有徐茶这种笨蛋才会相信。至于殷莲央有无怀疑，就与我无关了。以他的性子，就算心知此事有假，也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像他那样自负的人，又怎会容许任何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呢。

在走过他身边的人，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很低很低，纵然徐茶听力无双，也是绝无可能听见的。

我只说了三个字，“狼崽子。”

于是，很自然的，那柄冠绝天下的浴莲剑，轻易地刺透了我的胸口。

作为天生的卧底，这世上又有什么人的弱点，是我不知道的呢。而完美无瑕如殷莲央，要想要激怒他，便只有那件事了吧。

呵，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知道，权倾天下的火耀国皇帝，会是一个被母狼喂养了三年的狼崽子呢。

我甚至还知道，他对那匹叫做“殷”的母狼，不仅不怨恨，反而是如同亲生母亲般敬仰。为了纪念它，他甚至抛弃了火耀国的国姓，改姓了殷。

我之所以叫他狼崽子，看中的，就是他对殷的尊敬。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侮辱了殷，却还活着的。

他明白我求死的原因，可是，却还是丝毫不犹豫地杀了我，一点也不顾及徐茶。那便说明，他对徐茶，也不过就是觉得有趣，玩玩而已。那么我这样做，便也不算害了她吧……

只是，我死了，她……会伤心吧。

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我却即使是死，都还是要骗她。我控诉地看着她，不甘地看着她。即使……我很想让眼神看上去更温柔一下……

可是，我不能……不能让她有任何的怀疑。如果这样，彤夫人的计谋，便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我不配。我不配做她的朋友，也从来……都不是……她的……朋友。

徐茶做了一个乱梦，那个梦，先是小猫带着她奔跑，一直跑，一直跑，一路上草语花香，天穹高远。可是她们跑啊跑，便跑到了草地的边缘，哪里……是万丈深渊……

小猫笑着，笑得无比欢快，她说，“再见”。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徐茶的笑声梗在喉咙里，想哭想尖叫，却哭也哭不出来，尖叫……也尖叫不出来。

画面陡然切换，殷莲央带着银色面具，笑容慵懒而妩媚，眼睛就如黑曜石般耀眼。他也是笑着，一边笑，一边向徐茶走来。徐茶还没有从小猫跳崖的巨大震惊与悲痛中清醒，就只是呆怔着站着，不说话，迷惘看着那个绝美的男子一步一步走近。

“金扶鸾。”

他微笑着。

“嗯？”徐茶愣愣回应。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他叫的，是这具身体的名字。

“你……”他走到徐茶身前停住，“不该背叛我。”

呲……长剑入肉的声音。

徐茶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心痛，刹那间蔓延至五脏六肺。右手在心口一摸，入手猩红。

“背叛你的……不是我……”徐茶在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是……金扶鸾……”

徐茶粲然一笑，靠在他的耳边，“我是……徐茶。”

在徐茶闭上眼睛之前，看见殷莲央耸肩一笑，道，“无所谓，于我，不过是杀个人罢了。”

话一说罢，画面又陡然切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徐茶胸口的伤竟然瞬间便消弭于无形。

眼前，是一弯一直延绵到天边的清澈河水，水面上飘荡着雾气，令天地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云雾之间，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着白纱裙，高贵曼妙。她坐在河边，一双玉足浸在水里，一荡一晃，空灵不似人间之人。

徐茶走近了些，恰巧那女子也回过头，对她嫣然一笑。

那女子！竟和徐茶长得一模一样！或者说，和金扶鸾长得一模一样！

不对，她……她就是金扶鸾！

“没错。”金扶鸾微弯嘴角，高贵温婉，“我，就是金扶鸾。”

“你……你不是死了吗？”徐茶惊住，口齿不清。

金扶鸾苦笑一声，“若不是死了，怎会只能托梦于你。”

托梦……

这些……这些都是幻觉吗？徐茶又左右张望起周身的景色，的确，这里的美，根本不是人间能有的。

“你……你叫我来干嘛？”这回轮到徐茶苦笑了。

金扶鸾笑了，嘴角弯出一个近似诡异的弧度，问，“你是问，我把你从你那个现代世界中带来，是为了什么……还是问……我把你带来这天河，是为了什么？”

“是……是你！”徐茶已经震惊到语无伦次了，“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