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天下没有比这七件事再俗之又俗的事了。然而,任何伟大与崇高,任何理想与梦想,任何形而上都无不建立在这些俗事之上。它是人生存的基础,也就是一切一切的基础。草庐主人,闲来话之,意在不忘生存之根基矣。
近日,翻一册画集,看到白石老人的《柴耙图》,上题“以家器谱传吾子孙”。我想,不要说在城市,即使在农村,柴耙这样的家器,也很少见了吧。然而,图中的柴耙,却勾起了我对儿时生活的回忆。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那是新中国最困难的时期,百姓生活中几乎没有不缺的东西,当然,也包括做饭的柴草。所以,农村的孩子,在几乎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学会了拾柴。平时,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遇到一根草棒,那怕很小,都会顺手捡起来,带回家去。中秋过后,秋风渐紧,树叶也渐渐由绿而黄,由黄而枯,片片树叶,就不断地飘飘摇摇地落下来。大人们便手握柴耙把树叶向一块耧,孩子们就用拴了长长麻线的铁丝一片一片串树叶。虽然树木的种类很多,但能串的树叶却很少,主要是串杨叶。杨叶片大而厚,像大人的手掌。如果手快,很快就会串满麻线,像一长龙拖在身后。回到家,把“龙筋”一抽,树叶就散在地上。晒干之后,就可烧火做饭。
六七岁,背动草筐了,就要学着耧柴。耧柴主要有三种途径:一是耧树叶,二是耧路边的枯草,三是耧秋收过后还没有耕耘过的庄稼地里的柴草。最难耧的是田间的柴草,一是地里坷垃多,草干得程度不一样,还没有干透的草,会绊耙。所以你不得不随时停下来,用手拔草。耧柴有两种方式:一是直线式,即背着耙杆走直线,走一段距离,柴草就爬满一耙,弄下来后,再耧。二是旋风式。场面比较大,可以像扫地一样,一耙接一耙地旋着耧。旋过几个圈之后,柴草就堆成一堆。
近处的柴草耧光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往往结伴到很远的地方去。在耧满一筐之后,孩子们就围坐在一起,谈一些生活趣事,当然也谈社会、谈人生、谈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虽然见解十分浮浅,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好笑,但却成为人们人生追求的起点。
树叶和柴草比较“软”,适于烧鏊子,烙饼或摊煎饼。烧锅做饭最好是用硬柴。较硬的比如“柞子”。“柞子”是玉米的根,当步犁犁过之后,“柞子”就翻了上来,用抓钩把上面的土打掉,我们称之为“打柞子”。最好的柴是木柴,我们称之为“干棒”。冬天,一群孩子一个拿一根枣木棍,去投干棒。投干棒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机巧活。一来你要有眼光,在林林总总的树枝中,要看准哪是干枝。二来你得有准头,不然光放“空炮”就会徒劳无功。三来你得有力气,树很高,没有力气,棍子到了干棒处,就成了强弩之末。一个好的“炮手”,一天投落的干棒可烧三锅。大部分人往往白白浪费三个窝头,毫无收获。
拾柴的意义不仅帮助大人解决了“燃锅”之急,而且教会了我们许多东西。比如,团结合作。投干棒时投棍往往会落在树上,这时,其他人就得帮助你把投棍投下来。它能给人许多启发,比如,“还是自己的耙子上柴禾”。它还是孩子艺术萌芽的土壤。比如,有一首游戏时唱的儿歌就源于“打柞子”……“你干嘛哩?”/“俺打高梁柞哩。”/“你怎么还不走啊?”/“俺挺害怕哩”/“打个灯笼送送你。”……
现在,烧锅做饭,城里用上了煤气、天然气,乡下大都以烧煤为主,人们再也不为无柴为炊的事发愁了。白石老人要把柴耙作家器谱传子孙,自然有其更深的用意。只是不知“子孙”们是否还珍藏着这早已退出历史的柴耙,哪怕仅仅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