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乡下文化生活极为贫乏,没有半导体,没有电视,也难得看上一场电影。书店里聊聊几本书,虽说不贵,但也买不起。再说,那个时候读书的人很少,看书会被人看作不务正业,弄不好还会挨批。听书则另当别论,因为在乡下人看来,说书人不是真的文化人,是和种田人一样,混口饭吃。一年当中,小村里会有一两次说书艺人来说书,说书人一来,仿佛是久旱逢甘霖,这点文化气息弥漫在小村里,会让精神极度干涸的村里人乐嗬好几天。
三伏天的夜晚,说书人一到,村里人不顾一天的疲劳,早早吃过晚饭,左手提着马扎、板凳,右手摇着蒲扇,男人腰间别着烟窝,来到村中心的老槐树下,一边纳凉小憩,一边手持旱烟,怡然自得地沉迷于说书人讲述的故事里。女人们忙完家里的活计,腋下夹着鞋底,也来了,他们一半为了听书,一半是为了陪伴自己的男人。自然也少不了孩子们,他们来得最早,像是一伙侦探,随时把探得的消息,告诉给大人们:说书的是一对瞎子,他们的妮长得很好看,扎着一根很长很长的粗辫子。
你看,月下,树口的老槐树下,簇拥着一团人,男人的烟窝一明一灭,女人的手臂一伸一缩。孩子们跑累了,也安份了下来,有的静静地听,有的伏在妈妈的怀中睡着了。说是说书,其实是唱书。伴有锣鼓、二胡,男一段女一节地咿咿呀呀、起起伏伏、有声有色地唱,其中的人物多是妲妃、薛刚、黑老包、展昭等,很有些“拍案惊奇动心魄,章回说岳议忠奸”的味道。如果人们高兴,也会加一段荤的,这时,即是政治弦一向绷得很紧的支书,也是津津有味地听,并会带着头叫好。说书人笑谈风月事,舌底翻莲花,评论古今情,至到今天,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回味无穷。“姜太公钓鱼”、“三气周瑜”、“败走麦城”这些故事,我都是从听书听来的,这也大概是我受到的最早的文学熏陶了。
上小学时,有一段时间,阴雨连绵。体育课没法上,体育老师就读书给我们听。老师读的是《鱼岛怒潮》,同学们听得人了迷,时间过得似乎特别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到下课铃。于是同学们在遗憾之余,开始期盼下一节体育课,祈祷着再下雨。自然,雨不会如我们的期盼,如期而至,一部书终究没有读完,同学们只好依次向老师借阅。我也终于读完了这部书,虽然,这并不是中国文学中多么上乘的书,但却起到了启蒙的作用,从那时,我开始喜爱上了文学。
八十年代,农村有了小喇叭和录音机,听书成了乡下人最大的乐事。刘兰芳的《杨家将》、《岳飞传》让整个中国着了迷。到了说书的时间,即使手中的活再忙,也得先听完再说。有的人在田里干活,一到时间,放下工具就往家跑,听完之后再回来干活。手头宽余些的,就买部收音机,随时带着,按时收听。我们村的村支书,是个老书迷,为了让大伙都能听书,就买了四个高音大喇叭,分四个方向挂在一棵大树上,定时播放。村民都说,这是村支书自上任以来,干的第一件大好事。渐渐地,我也成了一个听书迷,有一天,播弄收音机,无意间听到有个喉咙沙哑的人在说评书《隋唐演义》,正说到贾柳楼三十六友大结拜一段,场面、人物、故事,描述精彩而悬念迭起,三十六友的名字能一气贯口而出,人物形象个个活灵活现,越听越上瘾,上课的时候就偷偷地插上耳机听。后来,叫老师发现了,挨了一顿批不说,还没收了我心爱的收音机,这大概是我听书受到的最大的损失了。最后,这位老师和别的老师调换了课程,为的就是听书——老师也被迷住了。这说书人就是单田芳,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听他说书。虽然在当时说书界他的知名度与刘兰芳、袁阔成相比并不高,但许多人都成了老单迷。这些年,我听过他许多作品,远的有《封神演义》,近的有《张作霖》,传统大书有《呼家将》、《七侠五义》、《精忠说岳》,还有自创的大书《白眉大侠》、《太平天国》等等。
我喜欢读书,也喜欢听书。说书人用他绘声绘色的表演,把你带进迭宕起伏的故事里,让你的情感融进人物的悲欢离合中,在那虚拟而真实的世界里,你会体会到在现实生活中难以觅到的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