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道被点的明日无从躲避,被她吐得一头一身都是,狼狈不堪,暗骂自己画蛇添足,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回可真作了“呕像”了。
他强忍着满身的酸馊味,自嘲地想,后世中的那些偶像和自己这个呕像有何区别,对来自外在的宣泄一样不分好坏照单全收,无法拒绝,仅有的不同之处,大约一个是精神呕吐对像,一个是物质呕吐对像而已。
说起来,这偶像和呕像的感觉还真差不多,都不容易啊。
经过这连哭带吐的一阵宣泄,三相公显然平静多了,整整衣衫,寻回宝剑,再找到柴房里的水缸舀水漱口洗面,便往柴堆上一倚歇息,把他视若无物地晾在一边。
女孩子受了委屈,对男人的小小惩戒总免不了的。
她还有更深一层不好讲出的原因,却是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多有不便,禁了他的人身自由,对少女而言多少是个放心。
明日可不情愿了,大家都已说明白,干嘛还如此待他?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向她大讲道理,如同那《大话西游》里的唐三藏,于是也受到了唐三藏的待遇,少女上前一戳,他便禁声,原来被点了哑穴。
跟前守个活人,三相公当然有了安全感,塌实地倚在柴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而身体僵立、眼皮闭不上的明日如何入睡?看着睡得甜甜的臭丫头,肚中的叫骂不绝,又怪自己扮机器人吓人,这下报应来了,变成一个短路的机器人,替她站岗了……
真是长夜漫漫,星星作伴。
一夜无话,清晨醒来,三相公解了他穴道,却又不讲理由地绑了他双手,顺便擦掉她在他身上的呕吐物,以免熏到自己。
明日冷冷地任她摆布,这一夜受的可是洋罪,也不言语,以免再受哑巴之苦,心想看她要拿他怎样?
三相公在驿馆了搜了一圈,只找到了那匹白马,再无其他马匹,想想也是,都吃人了,还有马吗?
她最后放了一把火,要将这地狱般的一切从人世间烧光殆尽。
她无奈地和他共骑,这次没将他横在鞍上,而是让他坐在了身后,算是优待一些。
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答案,却又不想先向这个欺负了自己的小贼开口,只希望他像昨晚那样主动解释。
他这是第二次跟女子共骑,同样的马儿却非同样的人,感受亦是天壤之别,心绪早已飞到远方的爱人身上,哪有心情搭理这个蛮不讲理的臭丫头?
俩人一骑沿江往西,一路伴随着怪怪的沉默。
他其实大吃苦头,在飞奔的马上身体的接触不可避免。
她却既因女儿家的清高,又恼他不说话,稍有触碰即用肘击开他。
他虽有护身甲保护免受皮肉之苦,但滋味总不好受。
看看到了中午,俩人远远地瞧见大江之上,南北各一条连绵数里的黑色长龙蜿蜒西进,击柝之声,隐约不绝,不用猜,正是胶着接战的宋金两军!
马上的二人俱精神一振,经过数天的辛苦曲折,总算追上了目标。
明日看着烟波浩淼的长江水和两条巨龙似的宋金大军,心中泛起“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万千感叹,又复生出“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凌云壮志:老子穿越千年,回到这样一个英雄驰骋的年代,怎的也要有一番作为……
他绑在身后抓牢马鞍的双手忘情地松开,恍惚中一窈窕清馨的身子贴上来,真有“江山如画,美人在抱”的完美意境,他陶醉地眯上双眼。
忽然一肘击在胸口,少女的清斥声响起:“小贼,离开些!”
他从雄心美梦中清醒,悻悻然地再抓紧马鞍稳定坐姿,一阵气馁:自己连这时代的一个小丫头都打不过,还谈什么作为?
“驾!”三相公兴奋地一抖缰绳,白马四蹄如飞,迅速奔向前方。
仿佛吹响了集结的号角,官道上出现了扎堆行进的江湖义士,人数愈来愈多,不一会二人便融入了民间抗金的汹涌大潮中。
明日看着前后左右手持兵器、满脸兴奋的群豪,足有千人之多,一个个呼吆催骑,斗志昂扬,虽不合行军兵法,但这般积极向上的场面乃他进入大宋控制区内首见。
他心头一热,以温良谦容著称的祖先们一旦从压迫中觉醒,其内蓄的爆发力足以抗衡一切外来入侵者,这也是大中华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五千年长青独秀的原因。
他俩共乘一骑的情景倒也少见,经过的人不免多看上一眼,三相公免不了瞪回去,她这般少女情态,落在那些老江湖的眼里,焉识不破她女扮男装的真面目,倒也不跟她计较。
忽听得前方远远传来一声悠长的吟啸:“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这一声浩气荡荡,将李太白诗韵之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身侧便响起一沙哑却雄厚的老声遥遥应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一声无限沧桑,令人感慨油生。
明日转头望去,乃是一匹老马上坐着的老头儿,握一根旱烟管,闲散地背着把破剑,目光却炯然有威,鞍后挂着一溜人头,其中有他熟悉的秃发垂环之形——女真人。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大吼:“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
两个俱骑黄马的黄脸大汉同时出现,与老头打声招呼,生得极像的俩大汉中的另一个哈哈一笑,发出刺耳的尖啸:“君不见山高海深人不测,古往今来转青碧!”
这两声豪气冲天,直吞山河。
“君不见少壮从军去,白首流离不得还!”紧接着,两匹火红骏马赶上,一个英俊的年青武士朗声清啸,偕一美貌的少妇跟三人会合。
那少妇脆声唱和:“君不见相如绿绮琴,一抚一拍凤凰音!”
这两声先抑后扬,于悲欢离合中见两情相悦、儿女情长。
又一匹老马出现,马上坐着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慈祥老太,手握一柄沾满血迹的长剑,以中气充沛的沙声道:“君不见少年头上如云发,少壮如云老如雪!”
这一声看破红尘,有如当头棒喝。
一骑电般地驰回,黑马上端坐一气宇轩昂的中年文士,冉冉一唱,听声音便是第一个起调之人:“君不见人生百年如流电,心中坎壈君不见——”
这一声却百结缠绕,恋恋人生,最后的“见”字拖得犹长,滔滔不绝地传来,声到人亦到。
官道上群豪哄然喝彩,分出一条道来,让这七位击节呼应的奇人汇合。
明日听着这八句道尽世间千情、人生百态的歌赋,一时竟有些痴了,呆呆地看着这意气风发的七人在群豪的簇拥下拍马向前,真乃大侠也。
两旁的义士纷纷抱拳敬礼,一面对着七人各自鞍后的人头指手画脚,显然在比较谁杀的金人多。
江湖经验跟明日一样浅薄的三相公,迫不及待地向边上的人打听,几个义士七嘴八舌地讲述,坐在后面的他早已听得明白。
这七人原来大大有名,乃是近年江南武林风头颇健的“君不见七侠”。
那年轻的小两口是排行第六、第七的“君不见龙凤”,黄脸兄弟是排行第四、第五的“君不见伯仲”,老年夫妇是排行第二、第三的“君不见翁婆”,中年文士便是七侠之首“君不见君”。
自金军过江以来,七侠挺身而出,也不知杀了多少金人,事迹广为传诵。
明日也听到了一些最新战况:金兀术军沿南岸分水陆两路西上,且战且走,伺机渡江;韩世忠军沿北岸以水师齐头并进,偏不让金人过江。
倒便宜了缀着金军尾巴的群豪,一路跟来,杀了不少滞后的金兵。
三相公听得眉飞色舞,恨不得插翅飞上前去,也斩下几个金人的头颅挂在鞍后。
那“君不见七侠”俨然大伙儿的领袖,群豪皆以其马首是瞻,浩浩随行。
三相公亦紧紧跟着,不一会赶到了前列。
只见官道远处尘土飞扬,一面面黑白三角旗随风飘飘,灰衣黑甲的士卒隐约可见,正是明日熟悉的金军步骑,正以跟水军船队同样的速度前进。
沿途不时有疲力掉队的金军步兵,看到靠近的义军队伍,吓得鼠奔鸟窜,群豪分组出击,从丘岗上、河岸边追杀过去。
明日看着这一幕跟他想象不一样的情景:几曾不可一世的金兵,竟全无抵抗能力,像落入包围圈的猎物般被围住斩杀。
他惊异地听到大多数跪地求饶的金兵嘴中吐出字正腔圆的北方汉语,竟是正宗的汉人,群豪却不饶,大骂“汉奸走狗”,便一一斩落其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