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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 第26章 天长地久

他无以回报郡主海深山高般的真情,只有以善待她的族人来还她此情之万一。

完颜楚月欣慰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同时用焦急的眼神催他上马离去,她已因失血过多而无法言语。

不料,刚刚被他骂得几乎背过气的秦桧,以为抓住了他的痛脚,又跳出来:“叛贼,何为不妄杀?”

他不舍地站起,泪眼随之上扬,从完颜楚月惨白的脸上,移到周边曾经的战友身上,心中的绕指柔忽地化为英雄气,有如最崇拜的那人附体,厉声嘶吼:“他日直捣黄龙,定不会让今日楚州惨剧重演!我对金国百姓,当秋毫无犯,此为不妄杀!”

此言一出,比他刚才的誓言还要石破天惊,金军上下,反应各不相同。

这是“直捣黄龙”四字第一次在这时代出现,他冲动之下,竟没有考虑到,这句千古名言理应是多年以后,由那个大英雄亲口道出,并留于青史。

他此刻提前说出来,会不会产生什么后果?

金军普通士兵,对“直捣黄龙”并无感觉,而是被他后面的话所触动,他们皆知今日达凯驱使楚州百姓为盾,才是明日叛离的真正原因。

自从女真族从白山黑水之间崛起,灭辽伐宋,所向披靡,黄龙府位于北国腹地,金人压根不认为宋人有攻入大金境内的实力。

虽然明日此言甚大,根本不可能实现,金兵们却不得不佩服他的胸襟和豪情。

不少女真士兵皆想,唯有如此英雄,才配得上楚月郡主。

挞懒亲王却被“直捣黄龙”四字吓了一跳,无比痛心地看向女儿,没想到她竟然不识大体,将这等机密事宜都透露给一个狗奴才,而且是个叛贼!

原来黄龙府虽非金国首都,却地位非凡,与女真族的发源地一脉相承,西扼草原,东控群山,要冲南北,一旦被人打到此处,离亡国亡族就不远了。

因此,大金立国之后,一直在秘密建设黄龙府,作为保护女真族的最后一道屏障。

另外,被掳的两代宋帝,也秘密关押在黄龙府,有女真之龙镇压宋人之龙的用意。

这两件机密大事,只有大金最高层才知晓,就连女儿楚月,也是从他嘴里得知的。

挞懒自然以为,明日的“直捣黄龙”,除了毁我族脉,还有营救二帝之意,对女儿如何不恼?要不是她以命相逼,他绝不会让这个叛贼活下去。

毕竟是一代枭雄,挞懒心中已有计较,明放暗不放,一回大营,就派出狼牙队追杀明日;同时让海青儿向郎主报信,加紧黄龙府的军备建设,并转移两个昏君的关押地,以免被宋人所趁。

完颜楚月同样大感疑惑,自己从未对情郎提过黄龙府,他如何看破玄机?若非她和他已心有灵犀,真以为他是宋人的谍子。

他当然不是宋谍,只有傻子,才会吐露足以要了自己命的秘密。

秦桧没资格知晓这等秘密,却感觉到挞懒的震怒,不由好生后悔自己多嘴,引出这小子大逆不道之言,唯恐大将军怪罪于己,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再吭一声。

“好!好!好!”挞懒仰天狂笑,一连叫了三个“好”字,豹眼收缩,“明日,某家等着你!虽然,这一天永远不可能到来!”

完颜楚月唯恐父亲再动杀机,又把小刀刺深几分,胸口鲜血喷涌,瞪着情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走啊——”

他幡然醒悟,赶紧依从上马,好让心上人得到最快的治疗。

他哪里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引发了一系列后果,所谓蝴蝶效应,概莫如是。

完颜楚月用最后的力气在她最心爱的坐骑——小飞屁股上戳了一刀,白马痛极嘶鸣,扬蹄穿过那条火把通道,风驰而去。

“楚月,有一天,我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出现在你的面前,迎娶你成为我的妻……”他心中默念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目而出,连珠儿般遗落在马蹄扬起的雪尘中。

他在如飞的白马上恋恋回头,身后只剩下一条长长的火龙横在暗淡的夜里,但完颜楚月那苍白的笑脸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中,直到天长地久……

一抹金灿灿的晨曦,斜照在一条长街的青石路上,驱散了两边屋檐下的寒夜阴影。

一群早起的麻雀儿,踩着房顶的一道道瓦沟,叽喳欢叫着寻食。

鸡鸣犬吠之声不绝,街上行人渐多,开始了新一天的蓬勃生机。

这是位于江北的一座无名小镇,因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尚未受到战火的荼毒,呈现一派难得的祥和景象。

唯有小镇前后的路口,围上了栅栏,拉起了绊马绳,有握弓执枪的乡兵,警惕地盘查一群逃难的流民,才透出一丝乱世的气息。

乡兵不属于大宋正规军,也不同于打游击的抗金武装红巾军,而是本乡本土的民兵,对他们而言,保家就是卫国。

在金军南下、官军望风而逃的危难关头,大江南北的宋人纷纷组织乡兵自保,临近乡镇互相为援,即便是金军亦不敢小觑。

于是,拥有乡兵的乡镇,常成为流民躲避兵灾的庇护所。

这群流民男女老少皆有,或背行李,或牵骡拉驴,风尘仆仆,相当狼狈,有的人甚至带着伤,可见一路的艰险。

他们用不同的口音,回答着乡兵的盘问,来自大江南北的消息,也通过这个渠道,汇集到这座小镇中。

在料峭的春寒中,一个肩挑扁筐的零食小贩,嘴里哈着热气,沿着长街,一路走来一路喊:“鹌鹑馉饳儿,卖鹌鹑馉饳儿……”

前后两个摇晃的扁筐里,盛满了状若鹌鹑的油炸面点,亮黄黄地冒着热气,飘香迩来。

路边的墙根下,靠着一个晒太阳的流民,衣衫褴褛,头戴一顶毡笠,露出的下巴长满胡茬,很是潦倒,倒是边上的一匹白马,虽也疲惫不堪,却难掩神骏。

流民瞅着扁筐里看起来很好吃的面点,喉头明显地蠕动一下,一只手伸进肩上看不出本色的包裹中,打算掏钱买来尝尝,却又停了下来,似乎囊中羞涩。

小贩带眼识人,宋人缺马,尤其是良驹,骑马者非富即贵,要么是豪侠儿,即便一时落魄,也不敢轻视,热情道:“这位小哥,俺李大爹的鹌鹑馉饳儿,出名的又脆又酥又嫩,来一串如何?只要两文钱。”

“谢谢老哥,还是不要了。”流民撇一口海州口音的官话,将脸转到一边,以减轻美食对肠胃的诱惑。

“小哥是海州人?可巧,俺浑家跟你是同乡……”小贩有了攀谈的兴致,停了下来。

这时,对面的一户人家,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轻灵的身影蹿出来,伴随着银铃般的嗓音:“李大爹,来两串。”

这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一袭翡翠罗裙,梳着俏皮的环形发髻,额前的刘海半遮似羞,小脸粉嫩,煞是可爱。

见有了生意,小贩眉开眼笑,熟练地将用细竹条穿起两串面点,撒上雪白的盐末,递过去:“小妮子,慢点吃,别噎着。”

小丫头放下三文钱,一手握一串馉饳儿,也不顾仪态,一口吃下两只,把个小嘴浸得油汪汪的,这才留意到眼前的流民。

她犹豫了一下,看看手中的面点,想起娘亲的教诲,便将没吃的一串递过去:“俺请你吃。”

流民抬起头,露出毡笠下一张年轻的脸,不是那叛出金军的明日是谁?从楚州一路颠簸到此,容颜憔悴,却添了一分成熟之气。

他冲小丫头温和一笑,正要谢绝她的好意,忽然耳轮一动,面色剧变,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小丫头哪想到自己好心遭了恶报,下意识地尖叫起来,却没听到有“嗖嗖”两声,从她的头顶穿过。

边上的小贩也没想到,这个流民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辱良家女子,正要出言呵斥,打抱不平,忽然脖子一凉,已说不出任何话来,一头栽倒在地。

小丫头刚好跟小贩脸对脸,看着平日熟悉的李大爹,脖子上穿了一支利箭,恰似他穿惯的鹌鹑馉饳儿,从伤口喷出如泉的鲜血,双眼瞪大,嘴巴张开着,嘶嘶地抽气……

她如何见过这等场面,眼睛一闭,就此晕到。

“嗖嗖”,又有两声尖啸破空而来,不用说,是那偷袭的暗箭。

明日若在平时,只需打个滚儿,就可躲过,但今日不行,因为身下有个小丫头,他若躲开,她也将和小贩同样下场。

生死之际的潜能再次爆发,他的大脑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他的两只手抓住小贩摔下的两个扁筐,在空中一阵乱舞,变成了两个盾牌,“咄咄”两声,扎进了暗箭。

虽然他利用舞筐的速度和角度削减了暗箭的穿透力,两个锋利的箭头还是透过来,差点射中他的手臂,端的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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