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极紧了紧身上的褂子,回生谷虽然温暖如春,但毕竟是数九寒天,夜里迎风站了片刻,便觉得寒意侵骨。
他不安的抻着脖子向谷外张望,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却还没见着容渊回来,他越等越心惊,心里从玉皇大帝到土地神挨个拜了一遍,只愿老天保佑,千万要他们二位主子平安回来,否则……他们照顾聆歌姑娘不周的罪责,就等着容渊回来后慢慢和他们算吧。
届时公子一定疯魔到六亲不认,是五马分尸还是扔到炉子里去炼丹,全凭他老人家一句话了。
紫极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忧着,身旁的紫衣却也没轻松了,一脸忐忑的望眼欲穿,就连柳念卿也是脸色苍白的守在谷门处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
紫极叹了口气,当真是流年不利,自打聆歌姑娘进谷不过三月有余,这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翻出的浪花简直能滔天,他有预感,他的这条小命多早晚就得赔在聆歌姑娘身上,灭的他连点渣子都不能剩。
“紫极……”
紫极一个激灵,连忙躬身道:“念卿姑娘?”
“是我错了吗?”
“姑娘这是何意?”
“刚才我见容渊哥哥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心里慌的没了边。我们何曾看过他那个样子?他是这回生谷的谷主,是江湖上人人敬畏的神医,他不染纤尘,怎么为了云聆歌就变成了那般样子?
可我喜欢容渊哥哥有错吗?容渊哥哥不喜欢我,你们也不喜欢我,你们天天一个两个的跟在云聆歌身后转,我到底哪里比不得她?”
柳念卿立在夜色中,样子孤单又落魄,隆冬的寒风直吹得她浑身冰冷,可是身子再冷也冷不过她那颗心。刚才容渊用看着仇人的眼神看她,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自从遇见容渊后,她的世界便只有他一人,她为他而活,心心念念的只想嫁给他,他本是答应老谷主了不是吗?答应照顾自己一生一世,怎么聆歌一来,以前所说的就不作数了呢?
紫极哑然,看了身旁的紫衣一眼,眼里均是不忍的神色。说句实话,论亲疏远近,聆歌自然比不上从小与他们一起长大的柳念卿,他们也不是喜欢她就比柳念卿多一些,只是他们公子一颗心全在聆歌姑娘身上,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念卿姑娘别难过,你是公子的妹子,公子怎能不喜欢你呢。”
柳念卿苦笑:“妹子……”是啊,也许一直都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照顾她也可以以兄长的身份,他对她也许只是亲情,并无男女之意。
“念卿姑娘……紫极又得说几句您不爱听的话了。我和紫衣看你们三人这般的折腾,心里着实急得恨不得代替你们去受这些苦。
可感情这档子事,论不上先来后到和理所应当。公子和聆歌姑娘的事,咱们都看在眼里,他们二人爱的死去活来,谁又掺和得进去?
您伤害聆歌姑娘,那就是捅你容渊哥哥的心窝子!他念着以往的情分,不忍心苛责您,可说句不好听的,前些日子公子将玉戒赠与聆歌姑娘的事您也知道了,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只要聆歌姑娘点下头,他连回生谷都给她了,咱们公子掏心掏肺的对聆歌姑娘,只要是她想要的,就是天上的月亮,咱们公子都能想法子双手捧着送给聆歌姑娘。所以您和公子的那些情分,说句捅您气管子的话,他也就没什么割舍不下的,到时真是撕破脸皮了,咱们谁都不好过不是?”
柳念卿脸颊涨的通红,也不知是因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还是紫极的话说得过重,她的气息不稳,在黑夜里尤为明显,哑着声音问道:“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呢?”
紫极暗自叹了口气,某种意义上讲,柳念卿同公子都是一个德性,对情爱执迷却又悟不出个中道理,但好在他们公子比念卿姑娘幸运,因为他的满腔炙热有聆歌姑娘回应着,他俩虽闹得欢实,好歹是彼此相爱的。念卿姑娘就可怜多了,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她的容渊哥哥心里容不下别人,任她要死要活的折腾也不为所动。
“念卿姑娘是人中龙凤,没有哪里比不上聆歌姑娘的,可是情爱这种东西本没什么道理可言,就是满脸麻子和瘸腿,看在喜欢人的眼里那都是优点,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与好与不好没多甚关系。”
紫衣佩服的看了一眼紫极,她觉得他在回生谷里挺不容易,左边劝了公子,右边又要劝着柳念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个人夹在中间受着大家的轮番折磨,还能这么乐观,他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她以后一定要对紫极好些,他忒可怜了。
柳念卿被紫极说的哑口无言,美目里茫茫然的望着夜色发呆。
道理她都懂,所以要放弃吗?可是一松手,这一生便真的要离他远去了。心中翻滚着疼痛,绞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起来,十年的倾心之恋,深刻在灵魂上的印记,怎么能放下?
紫极在一旁窥着柳念卿的脸色,见她一双美目从茫然到忧伤,最后狠得似是可以滴出血来,心中叫苦不迭。得!全白说,不但没劝动她,反而得罪了她柳大小姐,以后擎等着折腾吧。
“回来了!”
紫衣一声惊叫,几人均是一怔,看着容渊修长的身形疾步向谷中走来,怀中似是还抱着一个人。
紫极和紫衣心中均是一沉,快步迎了上去:“公子?姑娘怎么了?”
容渊紧抿着唇,脸色苍白,狭长的凤目没有半丝波澜,隐在黑夜里,显得犹为沉静淡漠。
紫极不安的向容渊怀中看去,那昏迷不醒的女子果然是怀聆歌,只是不知为何弄得衣衫狼狈,两颊更是肿的几乎变了形。心中惊惧,本想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可一见着他们公子的神色,鼓足了的勇气,一瞬间就泄气了。
容渊低头看了看聆歌,心疼的五脏都碎成了沫子,他这么心肝肺供着的姑娘,被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他一腔的怒气无处发泄,就连刚才亲手杀了那两个黑衣男子都无法平复他万分之一的怒气。
边恨边庆幸着,还好只是虚惊一场,虽然受了些苦头,但至少她还活着。刚才回来的路上他便在想,若是她缺胳膊少腿也不打紧,就即便真的让那两个畜生糟蹋了,他也不觉得怎样,照旧放在心尖上疼着,只要她安生的留在自己身边,她什么样子,他都甘之如饴。
可倘若聆歌真的遭遇什么不测,他恐怕真的活不下去了。自己活了二十年竟成了这般不争气的模样,为了个姑娘要死要活,可他也没法子,聆歌就是他的命,遇着她,他的自尊和骄傲便再也提不起来了。
容渊不答话,抱着聆歌穿过他们三人,没有丝毫停顿的便向紫音阁走去。
柳念卿心中绝望,自始至终,容渊的眼睛从未看过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是连苛责都吝啬于给她。他彻底的将自己忽视,屏蔽在他的心门之外。
聆歌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她躺在榻上,全身就像是散了架子又重新拼凑起来一般,各个零部件都不像是自己的。回想起来昨夜发生的种种,依旧觉得浑身汗毛倒立,她命苦不假,命大却也是真的。
只是这种事情还是少发生几次的好,哪次容渊施救不及,她就真的两腿一蹬,找她娘亲去了……
容渊……
聆歌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却不小心牵扯到某一处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的低呼了一声。
随着聆歌的动作,瞬间惊醒了趴在床榻边浅眠的人,容渊肃然一惊,急忙直起身子看向聆歌。
“聆歌!”
聆歌晃了晃神,才发现她并不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我在你房里?”
容渊‘嗯’了一声,伸手牵起聆歌的手腕,细细的诊了起来,半晌才轻舒了口气:“还好没什么大碍,脸颊已经消肿了,身上只是有一些轻微的擦伤,我已经帮你擦过药了,过不了两天便会痊愈,你不要担心。”
聆歌心疼的抚上容渊的脸颊,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眼下发青,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你一夜没睡?”
容渊抬手覆住聆歌的柔荑:“我一个爷们儿家,不碍事。”
“你提前出关了?是不是遭到反噬了?你伤的重吗?”聆歌说着便红了眼眶,她的容渊真是好样的,自己这么能折腾他还这样心平气和的同自己说话。
容渊确实精神有些不济,眼巴巴的看着聆歌:“你别担心我,我就是有些累,睡一觉就好了……”
聆歌最受不得就是他如此的看着自己,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儿,被自己祸害成了这个样子,出生入死也就罢了,现在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上,她真是造孽了:“你快睡会子吧,我眼下好多了。我先回自己的院子歇着,等你歇好了,我再来看你?”
容渊一听急忙拉住聆歌欲抽走的手:“你哪也别去!”
他现在脆弱的就像琼芳亭旁的玉兰花,只要微风一扫,他便要消散了。他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必须时时的看见她才能安心。
聆歌心酸,以前多健全的一人儿啊,现在糟践的患得患失,她罪过大了……
“那好,你来榻子上躺着,我在旁边守着你?”
“你身上还有伤呢……”
聆歌为难了,走也不行,留也不行,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那你说怎么办?”
“我的床塌那么大……”
所以呢?即便躺下两个人也不挤?聆歌脸色一变,刚心疼他没一会,他便开始这般不正经,他们孤男寡女躺到一块算什么事?
刚想斥责他,便见容渊嘴角微撇,凤目如深湖剪秋,一汪水似的动人,心里莫名就软了下去。她是十二月的冬雪,而容渊就是她的暖阳,只要贴近他,她便不再成型了。
罢了,人家为自己这么出生入死,躺一会便躺一会吧。
聆歌往里侧一让,拍了拍榻边,容渊立刻眉开眼笑的脱了鞋子便躺在她身侧。
他终究是个君子,不如紫极那般的活泛,两人虽躺到了一处,他却是毕恭毕敬,生怕惹了聆歌不开心而不敢靠近她。俩人中间隔了一大段距离,一里一外的躺着。
即便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他也心跳如雷,这种细微的亲昵总能让他心猿意马。想着以后若是能到娶她,便可以天天同她这样躺着,心离得这样近,即便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榻顶的帐子发呆,他也同吃了石蜜一般的甜。
“容渊……”
“嗯?”
“你很气我吧?我就是一个麻烦精,到处给你裹乱,你遇见我后,就没一天安生的……甭说你了,我自己都恨我自己……”
“你还知道?”容渊被她说到了痛楚,凝眉侧头看着她。
聆歌心下难过,他果然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他现在好脾气,对自己有求必应,可终究有一天会腻烦。
“我也奇怪你,为何不能好好地待在我身边?为何你总想离开我?是我待你不够好吗?”容渊移开视线,望向帐顶“昨晚知道你走了,我站在紫风阁门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让我难过的想死。我将整颗心毫无保留的给了你,偏偏你不肯接着,还是义无反顾的要走……”
容渊喘了口气“我当时就想,如果抓到你,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扔到炉子里去炼丹!这个女人怎能如此不知好歹,我连回生谷都送给她了,她却还是要走!可后来一想,她连我都不要,回生谷又算什么?
我一边恨着你,一边又在为你找理由,我相信我的聆歌不会这般无情,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她不得不离开。这样想虽然可以释怀,可又气你有什么样的困难不可以同我讲?再难的事情,有我在,风霜雪雨都不能侵到你。可你还是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也许是你认为我不能护你周全……”
容渊的声音很轻,就像是一根鸿毛,若有似无的撩拨着聆歌的心,她鼻子酸涩,强忍着泪意,从锦被里伸出手去拉容渊。
容渊的身子一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任她拉着自己,然后一点点的反握住那只微凉的柔荑。
容渊的手掌很大,安心又温暖,将聆歌小小的手密不透风的包裹在掌心。这是他的珍宝,连同着自己的三魂七魄,她动一动手指,他便心甘情愿的为她赴汤蹈火。他的悲欢离合、他的喜怒哀乐,全是她赐予的。
“容渊,我信你,这世上除了我的兄弟,我唯一信的便是你。我的身份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怕说出来,便就不能和你这般的亲近。
我虽是公主,可日子过得并不舒畅。我母妃身份低微,又去的早,深宫高墙里我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清苦。
那时我最怕过的就是冬天,上到内务府,下到宫里的嬷嬷太监,一层层的克扣,到了我们这里炭火和吃食都少得可怜。如果不节省,怕是会生生饿死。说起来都可笑,北曜皇子和公主饿死在深宫之中…….“聆歌忍不住苦笑道。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及笄,父皇册封我为倾城公主,我以为要苦尽甘来了,哪知……一道和亲圣旨,便将我送给了南辰国…….”
容渊静默不语,握着聆歌的手听她浅浅低吟陈年旧事。
“去南辰国也无妨,反正我在北曜也不受宠,我在那里,除了一个公主的称谓,便一无所有。可是父皇怕我背叛母国,便把二哥留在北曜做质子,当时我就在想,有哪个父亲可以将自己的儿子当作质子来威胁自己的女儿呢?天家没有亲情,我们都是父皇棋盘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我们在去往南辰国的路上遭到刺杀,弟弟身负重伤,不知所踪,我又坠崖落湖,醒来后便到了回生谷,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容渊听得一颗心揪成了一团,他的聆歌过得这般不易,她的那些个苦楚他就好象感同身受了般。她痛,他便十倍百倍的更痛着。
不过还好他来了,以后有他疼着、有他宠着,她缺失的那些爱,便由他加倍的来给。
容渊手中微微用力,侧身将聆歌抱在怀里,见聆歌没有反抗,反而温顺的偎他在怀中,一颗心便像放在炉火上烘烤,暖意直传达到了四肢般的受用。
“遇见你,是我这十五年来最美好的事。我总怕一眨眼你就消失,我命不好,怕这样的温暖不过是一场梦,可即便是梦我也满足了……”
容渊心中怜意更甚,用力的抱着聆歌:“不是梦,聆歌,我在这里,谁都不能再欺负你了。”
“容渊……”聆歌心里酸涩,将头深埋进容渊的胸膛“我爱你……”
容渊浑身猛地一震,急切的低头看着聆歌,他何尝不爱她呢?爱的五脏六腑都痛,爱的患得患失,爱的疯魔了。他从来不晓得情爱竟是这般的千回百转,体会了花好月圆,尝尽了苦涩痛楚,他不甘心的挣扎着,痛的连魂魄都在颤抖,可他不能放手,至死不渝。
“聆歌……”
“嗯?”
“咱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