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援是会,您倒是快拿个主意啊!"这酋婀不攻城,乃是入城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就必然要与敌阵战,可唐慕云此时却在中军帐内转来转去,宇文安平焦急的跺了跺脚“大人今日也似这般踱来走去,下官眼晕!”
“不急不急……本府就快想到了……”唐慕云又走了两步,忽而停下来“宇文将军,将九原地图展开!”
“地图?不是看了无数次……”宇文安平虽说不明其用意,还是俯身将地图铺于帐中,唐慕云两步冲到地图边上蹲下,踩到地图依旧浑然不觉,若有所思的盯着九原西北方出神。
呆愣了半晌,唐慕云倒吸一口冷气“两位都统……好大的胃口……”
“大人知道……援军为何迟迟不动了?”
“他们这是嫌弃……莫罗人太少啊……”
宇文安平疑惑道“大人,这六万大军还嫌少?他们就不怕崩了牙?”
唐慕云正欲详解,却忽有一个校尉跑到帅帐外“将军!城东援军来信!”
“这信使,说来就来了。”唐慕云悠悠走到校尉跟前,接过信函“可信吗?”
“可信,来人乃大人先前遣返之特使!”
唐慕云皱了皱眉“特使么……何人来信?”
“特使说是云城都统林霄差他前来。”
“我倒还以为是南宫落雪。”唐慕云将信封拆开“且先退下吧。”
唐慕云展开信笺,看了看前半段,浮出一丝笑意“果不出本府所料……”看至后半段,突然眉头一紧,沉默了一会“此事他人避之犹不及,这位林将军……还真是个嫌事儿不大的……对了,宇文将军不是不解二位都统用意么?”她随手将信笺递给宇文安平“看看吧。”
宇文安平接过信笺“我部于酋婀再度攻城之时与敌约战……将军切莫入城,亦不可与我部会师,伺机而动?二位将军这是……要灭援?以三万人马为饵,诱敌歼之,好大的手笔啊!”宇文安平感慨了两句,继续往下看“胡林之事,本府具已洞悉,将军切勿惊慌,本府定鼎力助之,若与南宫将军谋面,切不可言及胡林……”
“将军!”宇文安平面色阴郁“请恕末将唐突,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
“林霄……”唐慕云正在努力回忆,却始终找不到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往事,对宇文安平之言也并未在意,随口答道“但问无妨。”
宇文安平微微措了番辞“将军与这林都统……是否有所旧交。”
“素未谋面,亦从未听闻。”唐慕云答的很干脆,她已经确认过无数次了,自己与此人,从未有过交集。
“如此,此事蹊跷。”宇文安平将信笺还给唐慕云“大人请看。此人自称南宫落雪副将,一方御史被杀,他却瞒于主将,还言欲鼎力相助,若是旧交也便罢了,可此人凭空出现,一来,便身居高位,云城都统独掌三旗六军,封疆大吏!说给便给也就罢了,偏生此人与南宫落雪合军后,非但没有遭人排挤,反而受重用而为副将,照此看,定为大帅至新之人。如此一来,这林都统所处胡林之事,不合于情,不符于理。将军还是仔细想想,是否识得此人。”
“本府确不识此人……”
唐慕云正思索之际,那校尉竟又跑了回来“将军!九原军情!酋婀攻城!”
“看来,莫罗确实藏援军于某地,以为预备……对了,城东方向有何动静?”
“探马来报,城东我军已起营寨,以行军之态逼近九原。”
“林霄,南宫落雪,你们演的一出好戏啊,若无通告,怕是连本府都让你们给演进去了。”她说着紧了紧腕甲缠带“传我将令,全军偃旗息鼓,铁骑在前,步军居中,辎重压后,做行军赶路之势,尾随南宫落雪所部三十里外!”
诸方援军抵达,而九原这一次,是真的顶不住了,城内齐军已不足三千,守街垒犹豫,防城墙而不足。唐慕云守城之策已悉数用尽,仅次城墙若失,单凭这街垒,怕也顶不了什么大用。
“将军,城墙只怕是守不住了。”
“本将知晓。”钱立此刻也是心里打鼓,城墙上齐军稀稀拉拉,正一筹莫展之际,脚下忽而一阵颤动“此天摇地动!是为何事?!”
“将军……”护卫有些犹豫“敌军……攻城之时挖下暗道……于我城下置油脂……火猪……”
“油脂火猪置于我城基?糟了!令旗传令!全军撤回街垒。”他抬手便把长剑拔了出来“中军护卫,随本将冲杀!”
“将军不可!”三个护卫吓得马上将他拉“出云军法,主将有失,护卫皆斩!”
“给本将让开!”钱立抬腿就踹,把护卫们赶到一边,双手持剑便迎敌而上“我身为九原守将,理应饮血当关,守我城若金汤!随本将冲杀!”
中军护卫皆是精悍甲士,仗着坚甲利兵与军士骁勇,齐军撤下城头后,百余名护卫散做三四个方阵,他们经验丰富无比,手中长枪长剑轮番刺出,协作无间,没有一丝破绽甫一接触,酋婀军便倒了一地。
中军护卫们踏着敌军尸体向前迈步,本已胜券在握的酋婀军,竟被这百余护卫死死挡住,不得近台阶半步,还隐隐又被赶下城去的趋势。
城下左贤王看着城头百余齐军死战浴血,己方将士接连坠城,有些感慨“想不到齐军中,不畏生死者如此之众。”
“哼。”莫罗冷哼了一声“边城绝境,拼命而已,长久不得。”
的确,边城绝境,率众死战,无奈之举。
钱立钉在最前方,早已杀红了眼,一柄长枪刺来,他一缩身,以毫厘之差夺过枪刃,左手将长枪死死抓住,挥剑便斩下敌兵头颅,未等边上酋婀军卒反应过来,他举起长枪掷出,便又有一人命陨他手,在中军护卫的掩杀下,竟然无人能对钱立形成合围。
“撼如雷!”
衣甲沾染了斑斑血迹,刀光划过烟尘,划出浅浅的淡红色纹路。血花飞溅,中军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身上挂满了箭矢、刀痕。钱立喘着粗气,他能感觉到自己步伐的沉重,盔甲已经变成一种累赘而不是保护。
“切!胡狗!”钱立的面巾已经不知在哪次推搡中掉落了,手中长剑砍断了,他便捡起战死军士遗落的长枪,长枪划过石板的声音异常刺耳。
“刺啦——”停顿一下“刺啦——”又停顿片刻。
他身上的伤已经不可计数,最深的是砍在小腹处的一刀,战场之上,生死一瞬,他只是草草的用左手捂住伤口,每走一步都剧痛难忍,护卫们已然尽数战死,他固执的拖着那柄卷了口的长枪,一步一顿的,在袍泽遗体间穿梭。
他脚下一个踉跄,被一具尸首绊倒在地,铠甲在地面上撞出一片粉尘,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血红,此刻他的眼里,只有红与黑,一切都是红的,敌人是黑的,血红的更加妖艳……
“死……死了?”他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黑影俯下身来。
“这次……真的……要死了吧……”钱立缓缓的闭上双眼“好累啊……就这样吧……大人,下官……真的尽力了……”
“呜~爹爹……爹爹!”
“呵?!”钱立猛地睁开眼,就见千千从一个军士怀里挣了出来,泪水夺眶而出,小丫头发了疯似的冲出了街垒,一个劲的往城门跑。
“爹爹!快跑啊爹爹!”千千一边哭一边跑,幼小的双腿,根本就承受不了她的疯狂,两脚拌在一起,摔在了地上,青石板磨破了她的裤子,稚嫩的皮肉血淋淋的一片,小丫头却恍若未绝,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又继续迈开步子“不要……不要死……呜呜……”
“丫头!不要过来!”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手中长枪一紧。
“呀啊!”将军一声长嘶,腾身而起,朝着最近的敌人便是一枪扫去,那军卒心里一惊,连忙举刀去挡,堪堪挡住长枪,钱立却是直接撞入他怀里,一股黑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呸!”他将那块生生用牙撕咬下来的血肉吐在地上,他的嘴角还沾着血沫肉块,肠子从腹部的伤口稀稀拉拉的流出来。
长枪横扫,又是数名敌兵丧命,看着他的模样,看着他的眼神,酋婀军士们不住发颤,哆哆嗦嗦地向后退去,眼前这个人,他是个疯子!
不,是一头陷入了疯狂,择人而噬的嗜血恶狼,让人丧失战斗欲望,只想掉头就逃跑的猎食者。
先前那一击,枪头完全崩裂,一腔热血也已然洒尽,他将枪杆重重地向地上一戳,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又一次摔倒,努力爬起来继续奔跑的小丫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咧嘴一笑“千千……爹……”
“轰!”地动山摇,城墙轰然崩塌,钱立脸上带着笑意,和数千敌军,一道,陷落进了残砖碎瓦中。
千千脚步一顿,泪已然蒙住了她的双眼,她却死死盯着记忆中,钱立所站的那个方向,瘫坐在地“为什么……”
她伏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城墙碎砖的废墟中爬,泪水在身下的烟尘中,拉出了两条线“为什么……爹爹……不要我了……”
她爬到了碎石中,稚嫩的双手,死死扣住那本无法挪动的碎石,一点,一点,又一点的将那些石块挪走“你在哪……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