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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蔷影 第十八章 迷茫

早在多年前,赵离尘就看出,卫詹身为父亲下属,虽表面上老实巴交,其实内心缜密周到,待当有何事自在必得之时,这人便会有气势凌人自傲。

受到七人鬼追杀的浑噩几日,那些人鬼就曾笑提主子卫詹有霸江湖之心。如今,那所提之人邪心终是袒露。既然有心,就必然会有所行动。而所谓的行动……

还记卫詹放言,英雄堪有英雄剑。

听闻薛礼霜前辈收藏名剑数把,并归隐数年,与江湖门派并无联系。这次卫詹来到这青木山,便是打听到了薛礼霜的某些消息,是要挑个软柿子上山夺剑。

“呵呵。”

赵离尘悲伤至极,却一声冷笑。薛月洺握住了他的拳头,他却厌烦地甩开。

“赵哥哥。”小姑娘低声呼唤,不知所措。

薛氏居门栏处,残花红衣。薛礼霜的拳头拽紧,步子踌躇着向前,又止住。他想要救眼前渐失生命迹象的少女,却只是无力回天。他知道,当那少女闪身挡在黑衣男子身前时,便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穆正良眸子颤颤,他移开目光,不再看面前颤抖的黑衣男子还有被那男子抱着的早已死去的少女。

“赵小枝……”穆先生轻声叹道,侧过脸,兀然眸子紧缩。被少女紧紧抱住的少年,虽然隔得远,还被遮挡住,然而他还是看到了,看得真真切切。

少年的手无力地抓着束缚住他的手臂,少女死死闭着眼,将唇搁在少年的耳畔。

离尘……离尘……

“哈哈哈……哈哈……”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颤着声大笑出来。

卫詹,那个黑衣的男人。若是说他还活着,那为什么他的眸子泛着死气,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若是说他死了,为什么他还在不住地颤抖,仰头对天颤颤大笑。

“你解脱了,我呢……”他将头俯下,声音缱绻,吻住赵小枝的眼角。

没有风,却有阳光一直懒懒洒下。这么好的一个天……

卫詹死死抓住赵小枝的肩膀。散开的瞳孔,不明的笑容。她就这么突兀地死在他的面前,死前没有说出一句话。今晨她沉默地跟随着他上这青木山,而他携着冷笑势在必得。他知道,只要有赵小枝作人质,多么不顺的局面都也以迎面解开。薛礼霜虽隐世多年,却有一心为仁爱,这一行,只要他和赵小枝两人便好。他们快步上山,到这青木山顶。他冷笑,她无言。

可是,当他自以为可以洋洋得意之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死了。是他,刀锋尖利而出,她身影闪动。是他……

赵小枝,不要以为,不要以为,你就可以这么解脱。我恨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让你安宁!

卫詹低笑两声,足尖猛然发力。薛氏居前二人还未反应过来,黑衣男子身形鱼贯跃起,几步一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收拾收拾吧,待小徒儿们和赵公子出来也不大好。”

默立许久,薛礼霜尴尬开口道。穆正良并未搭话,身子一晃,几乎要跌倒。

“我不是叫你不要出来吗?如此逞强”薛礼霜快步过去扶住他。

“莫管我……”穆正良喘息道:“离尘他……”

眼前是一片深的黑暗。

顺着穆正良指的方向,薛礼霜看到了自家女儿和赵小公子,再回头时,穆正良已是晕了过去,唇都发了紫。

“这……”

那两孩子,都是看到了?

白面男子软地瘫倒在身侧,稚嫩少年伤心至极脸色苍白。薛礼霜想不到好的办法去劝说那边,只有掏出实干精神,一把托起倒在地上的男子,匆匆向刚才的内屋奔去。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她。”

混沌的梦境,一盏烛灯,穆正良望着一轮黯淡的月,月下花影凋零。

“对不起……”

破旧的桌,驼背的男子身影。穆正良站在花台下,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对不起……”

穆先生的平静声音曾难得地出现愉快,但这次,他的语音中更难得地出现了悲叹。

“哼,到了如此你才知对不起吗!你所做的事情,迟早是包不住的!代价,你知道吗,你也迟早会得到那东西!”

穆正良身前的驼背男子转身过来,一张鬼脸直勾勾盯着白面男子。

“对不起……”

穆正良再叹道。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

一声炸吼惊过他耳边。月复原,坠花止。温厚的手伸来牵住了他冰冷发抖的左手。“你没有做错什么。”薛礼霜同样温和的声音带笑,“你没有……”

“三年前你就该死了,穆正良,三年前你就该死了!”

驼背的男子还在嘶吼,天际,月割裂开来,一分为二。上玄月,下玄月,中间,一道深的沟壑。有血渍浸出,浸满那轮悲伤的下玄月。

“听我的,你没有错。”

牵引他的人向外走,穆先生脚下沉缓,还是离那驼背的身影远去。黑暗与光影相交相错,有雨坠下,将那轮分裂开的月洗刷干净。穆正良茫然地走在雨中,记忆纷杂。

“醒了,醒了就好。”

睁眼是遇到一道光,穆正良淡着脸醒来,薛礼霜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小公子还好?”他挣扎着起身,嗓音是钢材锯木,低哑而难听。他说了一句话,下意识地闭口,生怕薛礼霜再听到这般的声音。

还是那散着药香的白帘幕,还是有熏香混杂着药味淌进来。薛礼霜扶穆正良坐起来,抱怨道:“自己身子还不好就开始担心别人。”

“他到底怎么样了?”

那孩子那时候到底是看到了那种景象,看见自己日思夜想妄要寻找的姊姊死在自己面前,那心情,必然是不好受。即是顾不得,穆正良也要问问。

“赵小公子啊……真真可怜,今后就是孤身一人了呢……”薛礼霜摸着下巴道,“不过,我瞧他那样子,怎么的都不算个可怜人诶。”

“什么?”

“那孩子英气地很呢,还说等你身子好了要拜你为师。”薛礼霜拍了拍穆正良的肩膀,“那孩子还说要三年时间习完你的全部武技呢。所以,你这个当师傅的怎么能怠慢,给我快些养好起来!”

“自是。”穆正良应道。微动身体,体内再无疲惫感,暗活经脉,浑身的气道流动顺畅。他知道,在他复发旧疾之时,他的身子是不这么容易靠药材给熏好的。如今这个情况,想必是某人用功力给他治疗。

穆正良唇角微弯,如今,那人既无心说,他也不必点破为好。

“怎么,笑了?”薛礼霜拍手,是见到了什么新奇事物。

穆正良用手挡挡:“你拍手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笑。”

“见过,见过。但我也是稀奇啊。”

薛礼霜摸摸脑袋傻乎乎地笑。穆正良拿他没辙也是跟着笑。

“对了对了我怎忘了,门外那两孩儿是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探进月洺气呼呼的脑袋,赵离尘跟在其后,脸上没有丝毫伤心之感,倒是气宇轩昂。

“穆哥哥你真的没事吧。”小姑娘一进门,看到穆正良和蔼的目光,哭着喊着奔过来。相比之下,赵离尘看到穆先生无大碍,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黄衫姑娘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咬着唇蹲在窗边,问寒问暖。穆正良才醒,噩梦的惊愕感犹存,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不知怎么答小姑娘的问题才好。薛礼霜与赵小公子目光相汇,两人点头示意。

“好了好了,看过一眼便该满足了吧。”薛礼霜收回目光,直接抱起了蹲在地上的女儿,“你也让你穆哥哥好生休息。”

“诶诶诶?”月洺正要抗议就被托起,直生生被抱到门外去了。轻一声,木门关上。屋内只剩小公子和穆正良二人。

只留赵离尘一人下来么。穆先生垂下目光,不知怎么和那孩子对话。

“离尘。”

少年抱拳恭敬道:“还请先生唤我为酴未。誉为新年之酒的那个酴,未是未至的未。”

“你……”

“此后,世上再无赵离尘之人。穆先生,我自愿改名。”

“酴未屠卫。是要发誓杀死那人吗?”

“不,并不。在下取这为名。只是想念姊姊所酿屠苏酒罢了……在下改名,只是为了改头换面,为正为义,为保护更多人。只可惜,在下不才,还请穆先生大义,能收我为徒。”

收徒,他哪有脸面再收徒呢。穆正良起身,站在赵离尘面前,双手托起小公子的手臂,让他免了这礼节。

赵离尘抬起头,见穆正良并未表态,不解道:“难道穆先生并不想,还是看不上酴未什么……只是希望穆先生能够……三年,三年便好。”

“不,并不。”穆正良转身闲走两步。

这孩子真心是要三年之内学完他的全部武技么。胸有大志,为正为义,为天下人。这认真的模样,就如他故去的父亲般大气。只是,在这种因果下,真当是喜,还是忧?

“我答应你。”

一切,三年后自有分晓吧。只是不清楚,这孩子将如何为正为义。这孩子是清醒还是迷茫。千万莫走了当年前人之路。

赵离尘的眸子充满了期待。

穆先生挥袖,严肃。

药香正清,阳光正明。小公子的面颊被映地明澈,就如当季流水,净而不失志。

“好,赵酴未,我即刻收你为徒。只愿你为正为义为道为九州天下人,拔尖自问,不愧于心。若有违背师祖之道,我将废尽你所学,将你逐出我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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